我不必再鄙视那些与我不同、未达到某种标准的人,也无需因为别人的能力和成功就觉得自己的安全感受到威胁。魔鬼最喜欢想靠自己拯救自己的人,你总是把自己与别人相比,总是不能确定自己究竟够不够好。谁能使我们脱离过度敏感、自我保护和批评贬低别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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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提摩太·凯勒
人心中有个巨大空间装着自大自恋
在史蒂文森所写的小说《化身博士》中,主角杰克尔博士发现自己是“善与恶的矛盾混合体”,他认为自己的善良本性是被邪恶本性遮蔽了。他渴望做一些事,但却无法坚持完成,因此他研究出一种药,能够将自己的两种本性分开,他希望自己那个会在白天出现的善良本性,能够脱离邪恶本性的影响,而达成善良的目标。但是当某个晚上他服药后,邪恶面“海德”先生却出来了,而且邪恶的程度远超过他的想像。他用了传统基督教的说法来描述那个邪恶的自我:
“在这个新生命呼吸出第一口气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变得更加邪恶,更多十倍的邪恶,是已经卖给原来的邪恶当奴隶了。……海德先生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思想,都是以自我为中心。”
如果有人不让他为所欲为,他甚至会杀人。作者史蒂文森的意思是说,连最好的人也看不见自己内心的隐藏光景——我们心中有个巨大的空间是装着自大和自恋,并且关注自己的利益胜过关注其他所有人的利益。自我膨胀是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痛苦的根源——它是有权有钱之人对于穷人的贫困视若无睹的原因,它也是世界上大部分暴力、罪行及战争的原因,它更是大多数家庭瓦解的核心原因。我们看不见自己的自我中心,不知道自己会为了自我而行恶,但是当有状况发生时——就像那“药剂”的作用——邪恶就出来了。
当杰克尔博士认识到他有做恶的潜力时,就决心尽全力来克制这种可怕的自我中心和骄傲。从某种角度来看,他用的是“宗教”的办法。他决定不再喝这种药,全心投入慈善事业——部分原因是想为他的邪恶化身“海德先生”所行的恶事来赎罪,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想用无私的行为来克制他的自私本性。
但是有一天,当杰克尔博士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想到自己所做的种种好事,想到尽管有邪恶化身“海德”的问题,但他还是比绝大多数人都好得多。
“我决定用做好事来弥补过去的恶行,而且我可以诚实地说,我的解决办法相当有成果。你知道我在去年的最后几个月里,多么尽力地去帮助那些受苦的人;你知道我为别人做了多少事——但是正当我微笑时,就是当我把自己和别人相比,以我勤奋的善行来对比那些冷漠的人对别人的残酷时——就在虚荣心涌起的那一刻,一阵疑虑漫过了我,我感到极其恶心,恐惧战兢。我往下一看,我又变成了海德先生。”
这是一个致命的转变。这是杰克尔博士第一次不自觉地、在没有喝下药剂的情况下,变成他的邪恶化身“海德先生”,不幸自此开始。当杰克尔博士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转变时,他就自杀了。
作者史蒂文森的洞见是很深刻的。为什么杰克尔博士不需药剂就会变成“海德先生”呢?就像许多人一样,杰克尔博士知道自己是一个罪人,所以他努力想用许多善行来掩盖自己的罪恶,然而这种努力并没有真正减少他的骄傲和自我中心,反而使它们增加。就在他的善行使他骄傲、自以为义的一瞬间——杰克尔博士变成了“海德先生”!这一转变的发生不是因为他的善行没有用,反倒正是他的善行造成的。
魔鬼最喜欢想要靠自己自救的人
罪和邪恶就是自我中心和骄傲所引发的对别人的欺压,它们可分为两种形式: 一种是很坏的形式,非常坏,打破一切规矩;另一种是很好的形式,非常好,遵守一切规矩,因而变得自以为义。
有两种方式让你可以成为自己的救主和主宰。第一种方式是:“我要照着自己想要的方式过生活。”第二种方式是,你通过避免犯罪、过一个有道德的生活好让上帝赐福、拯救你,那么,你很可能只是把耶稣当成是一位教师、榜样或是帮助者,而不会把他当成是救主。你把自己在上帝面前的地位建立在自己的善行上,而不是建立在耶稣身上。你虽跟随耶稣,却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拯救自己。
其实这就是拒绝耶稣的福音,是一个只具有基督教形式的宗教。要逃避耶稣作救主有两种可能的办法,一种是不遵守圣经的诫律,另一种是遵守所有圣经的诫律。虽然借着好行为来自我救赎会在生活中产生出许多道德益处,但是你的心里却充满了自义、冷酷和偏执,而且你的心中会感到很痛苦,因为你总是把自己与别人相比,也总是不能确定自己究竟够不够好。因此,你无法靠着道德规范或靠着运用意志力来作一个好人,来处理自己的丑恶和自恋;你需要一个完全的转变来改变你心中最深的动机。
在所有人中,魔鬼最喜欢法利赛人——就是那些想要救自己的男男女女。他们比成熟的基督徒和没有宗教的人都不快乐,而且他们也会造成更大的属灵破坏。
法利赛式教会带来的伤害
在法利赛式教会里论断和结党是常态
虽然法利赛人有了一切遵守律法的义,但他们的人生却更多被罪的绝望所驱动。他们把自我价值建立在道德和灵性的表现上,这些表现就好像是他们呈现在上帝和世人面前的一张履历表,而不是建立在上帝的身上。他们为了自我价值、生命的目的和自我的独特感而挣扎,得不到他们所要的东西。内心经历到深度的焦虑、没有安全感和愤怒,并且随之产生对外的影响——将别人边缘化,压迫和排斥别人。
所有的宗教都有很高的道德和灵性标准,法利赛人的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无法完全达到那样的标准——他们的祷告不够多,他们对邻舍的爱和服事没有他们所应该做的那么多,他们的内心也没有保持应当有的洁净。如此就造成他们内心的焦虑,没有安全感和易怒,其程度甚至远超过那些没有宗教信仰的人。
法利赛式宗教不仅破坏了人内心的灵性,更助长了社会上的争斗。法利赛人为了要撑住他们的自以为义,就会鄙视并攻击那些在教义信条、宗教礼仪上和他们不同的人,如此就产生了种族歧视和文化帝国主义。充满自义、排他、没有安全感、愤怒和道德主义之人的教会是绝对不会吸引人的。这样的教会在对外表达公开意见时,常常带着批评论断的态度,内部则不断经历苦毒的冲突、分裂和结党。
如果这教会的领袖中有人犯了道德上的错误,教会不是将他的行为合理化,并指责那些批评他的人,就是将一切的罪过都归在他身上。成千上万的人在这样的教会中长大,或是和这样的教会有一些关系,他们因着这样的经历在年幼时或在进大学以后就远离基督教,以致他们一生都与教会绝缘。
如果你就是其中一个这样的人,对教会已经不再存有任何期待,那么当有人向你推介基督教时,你唯恐避之不及。法利赛人和他们所过的那种一点儿也不吸引人的生活,使得许多人误解了基督教的真正本质。
福音使人脱离对自我的过度敏感
这就产生了一个理解上的鸿沟——上帝接纳我们是因为我们的努力,还是因为耶稣所做的?“法利赛式宗教”的运作原则是,“我顺服——所以上帝接纳我”;但耶稣基督的福音是,“上帝因基督所做的而接纳我——所以我顺服”。在教堂座位上相邻而坐的两个人,可能是照着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原则生活: 他们都祷告,都慷慨奉献,对家庭和教会都专一而忠诚,也都努力地过有道德的生活;但他们却是出于两种截然不同的动机,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属灵上的自我身份,结果就带来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
最主要的差别是在动机上。在“宗教”里,我们是出于惧怕而遵循神圣的标准,因为我们相信,如果我们不顺服上帝,就会失去上帝在今生和永恒里所要赐给我们的福分。然而在“福音”里,我们的动机是感恩,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已经因基督而接受了上帝所赐的福分。道德主义者是被迫顺服上帝,其动机是害怕被上帝拒绝;但基督徒则是急于去顺服,动机是要使他喜悦,并且是要模仿那位连生命都为我们舍去的主耶稣。
另一个差别是和自我身份与自尊有关的。在“宗教”的架构里,如果你感觉自己的生活达到了你所选择的宗教的标准,你就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鄙视那些不达标的人。如果你的生活没有达标,你就会充满自责,心中感到更深的罪恶感,还不如没有信上帝或没有加入宗教之时。
我对自己的看法也曾经在两极之间摇摆。当我的表现——包括学业、专业成就和人际关系——达到标准时,我就会充满自信而不谦虚,骄傲而没有同情心地对待那些失败的人。可是当我的表现没有达到标准时,我就会失去自信,卑下地以失败者自居。后来我发现,在福音中包含着可以建立独特自我身份的资源。
我知道虽然我有许多软弱瑕疵,可是只要我承认它们,我就能因恩典而在基督里被接纳。基督教的福音乃是这样:我有如此多的瑕疵,以至于耶稣必须为我死;我是如此地被爱和被珍惜,以至于耶稣乐意为我死。因此,福音同时能使人有深刻的谦卑和深厚的自信,它也同时能去除人的妄自尊大和自责自弃。我不会对任何人有优越感,我也无须向任何人证明什么;我不会看自己过于所当看的,也不会看自己少于所当看的。相反,我是更少地想到自己,我不需要常常注意自己——注意我做得好不好,或是别人有没有看重我。福音帮我们脱离对自我的敏感。
“宗教”和“福音”还有另一个基本的差别,就是如何对待那些和自己信仰不同的人。我们借着指出那些与我们不同的人,来定义自己是谁;借着贬低其他族裔、信仰和特质的人,来支撑自我价值。然而“福音”却为我们的自我身份提供了一个新的基础,可以借之达到和谐而公义的社会。一位基督徒的价值感并不是从排斥别人而产生,而是从主耶稣而产生,他为了我而被人排斥。他的恩典使我谦卑,深过“宗教”所能做到的(因为我的瑕疵太多,所以完全不能靠自己的努力来救自己);他的恩典又使我得到肯定,强过“宗教”所能做到的(因为我能够完全肯定上帝是无条件地接纳我)。
这就表示我不能鄙视那些与我不同、还未相信上帝的人:我的得救不是因为自己具有正确的信仰和合乎信仰的行为,而那个不信或信错的人,可能在许多道德行为上还远胜过我。这也表示我不需要害怕任何人:我不需要因为害怕别人的能力、成功和才干与我不同,就失去了安全感。“福音”能使人脱离过度敏感、自我保护,或感到必须要批评别人。基督徒之自我身份的基础不在于别人肯定我是一个好人,而在于上帝在基督里看我是有价值的。
“宗教”和“福音”在处理人生问题和苦难上也有不同的方式。崇尚道德主义的“宗教”会使它的信徒相信,如果他们能过一种有道德的生活,上帝(和其他人)就应该尊荣和偏爱他们,他们就应该有一个不错的人生。然而,如果他们的生活开始出了问题,这些道德主义者就会非常生气沮丧。他们可能会对上帝(或“老天爷”)发怒,因为他们自认为比别人好,所以应该有比较好的生活;他们也可能会对自己发怒,无法挥去一种感觉,就是他们不应该过这种生活,或他们没有达到某种标准。
然而“福音”可以使人在生活出问题时脱离这种苦毒、自责和绝望的漩涡;因为基本前提——只要你过一种有道德的生活,你就会万事顺利——是错误的。耶稣是所有人类中道德最崇高的,然而他的一生却充满了贫穷、被拒、不公,甚至被虐待。
喜乐而感恩地放弃对自己的掌控
许多人初次听到“宗教”和“福音”的差别时,会觉得太容易了。他们可能会这样说:“捡到便宜了!如果这就是基督教,那么我所需要做的只是与上帝建立个人的关系,然后我就可以做任何我想要做的事了。”然而,活在恩典之内的人绝对不会这样说。事实上,恩典可能会有很大的威胁性。
几年前我遇到一位刚来教会聚会的女士,她说她从小在教会长大,但从来没听过有人把“宗教”和“福音”区分开,却常常听到说只有当我们够好时,上帝才会接纳我们。然而她又说这个新的信息是很吓人的,我问她为什么,她这样回答我:“如果我靠着自己的好行为得救,那么上帝对我的要求或给我的处置,也会有某种限度。我就会像一个纳税人,拥有某些权利,只要尽上自己的义务责任,就理当享受某种程度的生活品质。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只是一个蒙受白白恩典的罪人——上帝付了无比的代价——那就没有任何东西,是他不能要求我的。”
她了解恩典和感恩之间的相互作用。这位女士在听完我的话之后,她知道,如果自己是靠恩典而被拯救的罪人,她就必须更多地臣服在上帝的主权之下;如果耶稣真的为她做了这些事,她就不再属于自己,她乃是喜乐而感恩地属于耶稣,因为他为她付出了无限的代价。
恩典使我们脱离自我奴役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一个悖论了:一个最能使人得自由、无条件的恩典,却要求接受恩典的人放弃对自己生命的掌控权。这有矛盾吗?绝对没有!我们都是为了某样东西而活着,其实我们就是被这样事物控制,它才是我们生命真正的主宰。如果我们的主宰不是上帝,那个主宰者就会无止境地压迫我们。只有恩典能使我们脱离自我奴役而得到自由,这奴役甚至会暗藏在道德和宗教里;但当我们以为我们是自由的,是能自治的,我们能选择任意一种生活时,恩典就会成为这种假象的威胁。
福音能使生命产生完全而根本的改变,但是基督徒常常忽略去运用福音中的这些资源,来活出他们能够在基督里活出的人生。认清基督教的“福音”和其他宗教的根本区别是十分重要的,所有其他主要宗教的创始人在本质上来说都是教师,不是救主——他们的教导是说:“你们要这样、这样做,就会找到那一位圣者。”但耶稣在本质上却是救主,而非教师(虽然他也是教师)——耶稣的话是说:“我是来找你的那一位圣者,我要为你做那些你自己做不到的事。”基督教信仰的信息是:我们不是因自己所做的事得救,而是因基督所做的事得救。因此基督教不是宗教,也不是非宗教;它是一种包含一切的信仰。
(本文摘编自《为何是他——怀疑主义时代的信仰》,提摩太·凯勒,上海三联书店,2017年5月,有修改,标题为《境界》编辑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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