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妈妈!》:失去记忆,就等于失去灵魂?

电影《妈妈!》:失去记忆,就等于失去灵魂?

导读:影片沿着知识分子的记忆线索回溯历史,让观众看到家庭所遭遇的不能忘却的创伤。茫茫神州,时间滚滚,多少失忆者在生命消逝前仍然活在渴望被爱的幻听幻视中,活在过犯得不到原谅的纠结煎熬之中。他们的生命是否需要听到一首歌,安慰即使失忆却仍不安的灵魂?近日由吴彦姝、奚美娟领衔主演的电影《妈妈!》获得了广泛关注,吴彦姝更是凭借在片中饰演85岁的妈妈,照顾身患阿尔茨海默症的65岁的女儿,摘得第12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天坛奖影后。

独立出品【影评】

文/希幔

播音/家内

故事发生在杭州,妈妈蒋玉芝(吴彦姝饰)和女儿冯济真(奚美娟饰)都已退休在家。原本是女儿每天为母亲做饭,准备好母亲的药,带母亲去医院体检。然而女儿的大脑出现萎缩,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病。医生缓缓告诉她:“这种病会缓慢起病,逐渐加重,你会出现幻听、幻视、记忆力下降等认知功能减退的症状,最终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能力和你的社会功能……”

9月21日是“世界阿尔茨海默病日”。来自国家卫健委的最新消息显示,中国60岁以上老年人中约有1500万痴呆患者,中国已成为世界上老年痴呆症患者最多的国家,其中1000万是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有研究预测,到2050年中国将有4250万阿尔茨海默病患者。

记忆减退是阿尔茨海默病最常见的症状。影片将故事设定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当知识分子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当社会上更多人面临失忆的危险,人们能做的似乎只是凭借本能叫出一声“妈妈”。就像电影结尾,潮水即将来临,妈妈像对待孩童一般重新教女儿走路,两人相互拥抱,女儿轻声呼唤。画面最终定格在妈妈紧扶着女儿轮椅的背影。

时代的车轮曾经轧头而过的真相发出刺耳的沉默,大屏幕上,母女相依为命、温情呵护。散场后的观众,大脑似乎也经历了某个瞬间的断片,然后带着各自收获的搜索关键词,回到家中陪年迈的父母吃上一餐饭;夜凉如水,独自坐在电脑前,企图救赎记忆。

当知识分子失去记忆

影片中,当女儿发现自己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后失魂落魄,一个人去西湖边痛哭。她有很多不安和恐惧,因为这意味着她无法再照顾母亲。趁着自己症状还不严重,她把母亲送进条件不错的养老院,把财产都转移到妈妈名下。

面对女儿的病,妈妈心痛地说:“我多希望得这个病的是我!”她安慰女儿:“生活不是按下了暂停键,说不定我们比以前沉闷的交流更有趣,就像我们又重新认识了一次。”女儿的病刺激出母亲最后的斗志。她说:“每位妈妈都是母狼,我虽然老了一点,但是我的耐力不差,保护幼崽是天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小孩。真有一天,你不会阅读了,不认识路了,就让我做你的眼睛和腿脚。”

年迈的妈妈,开始健身、瑜伽、举哑铃、劈叉,只为了活久一点照顾女儿。母女角色开始转换,妈妈给女儿做饭、洗澡。当女儿内急眼看就要尿裤子,不会开自家大门密码锁的妈妈,直接砸碎玻璃翻窗进屋开门。但还是晚了一步,湿漉漉的裤子让女儿觉得羞耻,哭起来。妈妈连忙说:“不怕不怕。妈妈在呢,不怕。”

只是女儿犯病的时候,讲话很刺耳。当找不到父亲的日记时,女儿气愤地对妈妈说:“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东西,你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把日记放哪儿了?给我闪开,别挡道!”

尽管女儿的失忆逐渐严重,但显然父亲的日记仍然是她非常看重的东西。而一个民族的生存记忆,在母女的亲情呵护中暴露出尖锐的细节。原来这是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考古学家,母亲教授诗歌文学,一家三口也曾其乐融融、浪漫温馨。然而在影片有意含糊处理的某个特殊年代,在那段恨不得遗忘的“荒唐的岁月”里,全国的知识分子都遭遇了巨大的冲击。

影中,女儿对眼前已不认识的妈妈说:“你是个好人,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很小的时候,杀过一个人,我没有用刀,可他死得很惨,他跳湖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审判我,但我心里知道,要是那天晚上我把门打开,让他回家,喝到热水,对他笑一笑,他就不至于这样了。我那时候太小了,不懂事,以为他是个大坏蛋,可这个大坏蛋是我,该死的是我,可我还活着,我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年少无知的女儿像不同年代里许多相似的年轻人一样,被洗脑要与父亲划清界限,才罔顾亲情做出了蠢事。此后女儿一直过着克制甚至清苦的生活,做义工,保释陷害她的女孩,也始终没有结婚组建自己的家庭,似乎想要以此赎罪。这也是她晚年执着于出版父亲日记的原因。在她的内心深处,这是一段漫长的自我审判与自我救赎。

电影中,多次出现女儿在幻听幻视中看到父亲的画面。她被父亲爱过,但是因为伤害过父亲,心里充满愧疚。幻觉中,她看到爸爸妈妈与几位朋友在家里欢笑聊天,女儿急忙回厨房拿点心给爸爸吃,然而回头转身之间只看到妈妈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睡觉。另一次幻觉中,爸爸在院子里抽烟,女儿拼命想要为父亲打开门,可怎么也打不开,破门后却发现父亲不见了踪影。

除了幻听,童年的美好像深刻的烙印一再闪现。即便失忆,刻在心版上被爱的记忆却仍然在。父爱成了她生命中无法解开的死结和痛处。因为自己的错,女儿觉得自己不配得到爱,而如果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配得到爱,整个社会就能获得一批廉价零件一样的劳工,别有用心的人只要做出一点点模仿爱的举动就可以在人群中呼风唤雨。

一直看在眼里的妈妈说出了在女儿健康时无法说出的话:“这么多年了,该放过自己了。”女儿伤心地说:“要是他能活过来,我死了都愿意。我一直在等他,等人的滋味好难受。”逝者无法复生接受负疚者的道歉。那些被错与罪日夜噬心的人,最希望听到一声“我原谅你”。可是谁能对他们说出这句恩言呢?罪若不得赦免,生存就沦为苟活,失忆或许成为人们潜意识里期待的解脱。

认不出对方,却可以彼此相爱

除了父亲的爱,女儿也很在意妈妈的爱。在这个不可逆转的过程中,家人成为病人生命最后一站的全部依托。她问妈妈:“你会忘了我吧?”妈妈说:“不会。”妈妈反问道:“你会忘了我吗?”女儿说:“我不知道。我好像就记得我妈妈。”其实女儿已忘记了就在身边的妈妈。

不小心摔了胳膊后,女儿问妈妈:“我的病还会好起来吗?我很害怕,我觉得离你越来越远了。”妈妈安慰说:“不会,我一直在,我一直在。”女儿又问:“我没有给你添麻烦吧?”妈妈说:“没有,你怎么样,妈妈都爱你。”面对记忆渐渐衰退的女儿,妈妈的话充满安慰又充满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一天比一天糊涂。就算妈妈是母狼,也无法最终保护孩子。

研究阿尔茨海默病多年的美国医生本杰明·马斯特(Benjamin Mast)坦率地承认,目前人们可以高度准确地诊断阿尔茨海默病,但却不能很好地治疗它,不能告诉人们该如何生活,新兴的药物、脑部扫描和脊髓穿刺都不能帮助人们的记忆。

面对患者记忆的丧失,他不得不追问:“失去记忆意味着什么?”随后他发现,“智慧、理性和口才等特征越来越多地定义了人的身份。这使得阿尔茨海默病更具威胁性,因为患者会失去定义身份的上述能力。”爱和情感关系、信任关系理应成为构成身份与人格的重要部分,而不是过于重视认知能力和活动能力。最大的恩赐是爱。即使人们失去记忆,认不出对方,无法思考,却仍然可以彼此相爱。这种爱和人们所信靠的关系,将支撑起我们的存在。塑造我们的不仅是我们的思想,还有我们的行为,特别是我们反复做的事情。

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人很难记住最近发生的事情,负责将新信息储存到长期记忆中以供日后提取的大脑系统已经受损,好像文件没有被妥善归档,以后就无法取回。这对患者的日常生活很不利。但幸运的是,人们对故事的记忆、程序记忆和情感记忆受病情的影响较小。

马斯特的研究发现,“在大脑持续恶化的情况下,信仰群体中的日常活动,例如小组学习、唱诗,都可以帮助患者回忆起自己的生活,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这些在爱的群体中进行的活动提供了一种持久和更深的联系。即使是这些简短的记忆形式也提醒我们,我们被一份超越的爱所爱着,并提供人去爱的机会。不管我们看起来有多虚弱,这种爱是一种超自然的礼物,是无法从我们身上拿走的。”马斯特认为,信仰群体独特的记忆实践是他们带给现代老龄化社会的礼物。

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事实

当发现妈妈有了阿尔茨海默病常有的失忆幻视、粗鲁待人等症状后,《纽约时报》畅销书作家肯·亚伯拉罕(Ken·Abraham )在《当父母成了我们的孩子》一书中沮丧地写道:“妈妈不再是原来的妈妈了。”但是很快肯就发现,妈妈并不是在所有情况下都那么糟糕,尽管她的能力有下降,但当她和弟兄姊妹聚在一起参加活动时,她“几乎就像我一直认识的那位母亲”。

肯特别记下了妈妈85岁生日那天的情形。那天的生日会,80多位朋友应邀而来。妈妈健康时一直参与司琴的服事,家人计划安排客人喊出他们的要求,让妈妈再次演奏,“没有事先排练,也没有事先通知”。“哦,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弹。”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键盘。当有人选了一首《奇异恩典》,妈妈的手指竟然熟练地在键盘上弹奏起来。

“妈妈凭记忆弹奏每首诗歌,她也和我们一起唱歌词,经常是唱和声的部分。见证这一切真的很奇妙,妈妈不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了,却仍能记住那些经典的诗歌。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有人问‘你弹累了吗?’妈妈回答‘亲爱的,你们能唱多久,我就能弹多久。’” 众人又笑又唱两个多小时,唱了几十首歌。许多人流下了感动的泪。

“这样的聚会,帮助妈妈唤起了深层次的记忆,让妈妈想起自己是谁的儿女,似乎绕过了给她的日常生活带来很多困难的认知障碍。她可能不记得吃药,但她记得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事,那些与家人一起唱诗敬拜的时刻。”肯被这一幕深深地触动,他在书中写道:记忆和灵魂并非同样的东西,失去记忆的老人不等于失去灵魂。有时,这群正在失去记忆的人只是无法表达他们并没有忘记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事实。

回到电影《妈妈!》中,导演杨荔钠借助知识分子的身份设定,沿着“记忆”的线索回溯历史的深处,让观众看到家庭作为社会的核心细胞所遭遇的创伤。当爱的内核运转乏力,家就难免消失解体的命运。

茫茫神州,时间滚滚流逝,多少失忆的儿女在生命消逝前的日子,仍然活在渴望被爱的幻听幻视之中,活在过犯得不到原谅的纠结煎熬之中。他们的生命,是否同样需要听到一首歌,安慰每一个即使失忆却仍然不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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