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随时面对死亡 ——疫情中的撒玛利亚救援会

我们必须随时面对死亡 ——疫情中的撒玛利亚救援会

在武汉疫情和汶川地震中都曾出现的撒玛利亚救援会,究竟是什么机构?为什么在饥荒的苏丹、战乱的中东、种族灭绝的巴尔干、“人间地狱”的卢旺达、埃博拉病毒爆发的西非,都曾出现它的身影?“我们不仅要面对战争,还有各种疾病。我为神赐我们这个团队自豪。”

《境界》独立出品【国际】

文 | 《境界》采编组

播音 | 张心

“我不能袖手旁观,定要拔刀相助。我相信这就是‘撒玛利亚救援会’(Samaritan’s Purse)的不同之处,我不相信每天躲在办公桌后八个小时就能成事,我相信我应该带领救援会的同工们到前线去。”葛福临在介绍由他担任会长的撒玛利亚救援会时如此说。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奥塔格斯(Morgan Ortagus)2月15日发表声明说,美国政府与包括撒玛利亚救援会在内的多家美国私人团体通力合作,向中国运送了101个托盘共计17.8吨的个人防护设备和医疗物资。撒玛利亚救援会的发言人告诉《华尔街日报》,其中78个托盘的物资来自他们的无偿捐助。

其实,这并不是这间机构第一次出现在中国突发事件的现场。早在2008年汶川地震中,撒玛利亚救援会就曾包租了一架波音747货机,将价值100万美元的救灾物资运抵成都,并提供灾后心理干预治疗服务。

《境界》上周专文报道过的曾感染埃博拉病毒、去年重回非洲服侍的美国医生肯特也隶属该会。在这个民间公益组织背后,有着鲜为中国读者所知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我们要到水深火热的地方去

1970年,卜皮尔博士(Bob Pierce)创建撒玛利亚救援会。之前,他一手创立了世界宣明会。按照圣经“好撒玛利亚人”的故事,卜皮尔希望该会能“当机立断、适时介入、解人燃眉之急”,像好撒玛利亚人一样不计代价、不求回报地怜悯、帮助身处危难中的伤者。

1975年,卜皮尔邀请当时年仅23岁的葛福临与他一起前往亚洲探访深陷贫穷的地区。在同行的六周中,葛福临深深被战乱、地震、饥荒所带来的满目疮痍触动,从此投入该会的救援工作,并在1979年卜皮尔博士因血癌病逝后继任会长。

葛福临是美国著名布道家葛培理牧师的儿子,他将医疗服务视为家族的重要传统之一。葛福临的外公钟爱华医生,受美南长老会派遣,把一生最好的二十五年投身在江苏省淮阴清江浦的仁慈医院,担任外科主任和行政院长,四十岁的时候荣获美国外科学院颁赠院士头衔。葛福临的母亲就出生在淮阴。

迄今为止,撒玛利亚救援会在全球100多个国家开展医疗、救灾等事工,以基督徒的身份将衣服、食物、药品送给灾难中的人们,并得到与人分享信仰的机会。葛福临和他所率领的这群人,出现在饱受内战与饥荒威胁的索马里和苏丹、炮火纷飞中的黎巴嫩、发生种族灭绝惨剧的巴尔干、1994年被称作“人间地狱”的卢旺达、海湾战争后的伊拉克、遭受地震与海啸重创的日本,2008年汶川地震后的中国,以及2013年爆发埃博拉病毒的西非。

每当需要将同工派到危险地区时,葛福临总是非常担心他们的安全。“我自问,同工可能一去不返,你能承受这样的损失吗?我想到同工们一直以来都愿意委身于神所托付的工作,所有人都感受到神催逼我们要到水深火热的地方去服事。而每个人都明白,在撒玛利亚救援会前线工作是危险的,我们不仅要面对战争,还有各种各样的疾病。各地贫民窟都是社会上最肮脏污秽的地方,满载人间悲剧,黑暗势力也在那里张牙舞爪、横行无忌,我们所有同工包括义工们,都明白这项原则——我们离死亡只有一步,我们必须随时准备离开。我为神赐我们这个团队而自豪。”

“你们基督徒是唯一肯来帮助我们的人”

1992年,前南斯拉夫解体,境内的克罗地亚人、波斯尼亚人和塞尔维亚人之间爆发战争。葛福临开始时跟许多局外人一样在观看,直到他实地访问巴尔干半岛后才完全明白战争的血腥程度。撒玛利亚救援会开始为难民提供毛毯睡袋帮助他们面对严冬,并提供最基本的食物与栖所。

在战争地区分派食物必须有严谨的组织,将前来预取食物包的时间计算准确,以免群众受到敌方攻袭。许多时候,救援会的车队把食物运送到目的地,设立了分发站,当地官员都因害怕炮火而不敢分发。因为敌方往往会瞄准城中心和分发站的地点,发炮攻击,务求屠杀最多的平民。因此,工作人员要有效组织、分派迅速,接受援助的人也要准备好,不能闲站聊天,而是拿到包之后马上扛在肩上或用手推车推走,快快逃命。

有一次,葛福临带领同工在黑山的莫斯塔分粮,那地方也像萨拉热窝一样,因为种族问题而分裂。一位基督教牧师在当地牧养一家小教会,他有心帮助一些从邻近地区逃难来的穆斯林难民,但自家的厨柜一无所有,于是就向救援会求助。这位牧师一直受到波斯尼亚及克罗地亚官员的压力,要他终止发放粮食给穆斯林。救援会带着这位牧师一起拜访了当地负责社会福利的官员,对方同意他们开展救援工作。

葛福临回忆道——一位官员问我:“葛先生,我放一段录像带给你看,好吗?”我试着礼貌地回答,“也许下一次再看,好吗?”“你没时间看不要紧,可以让我解释一下里面的内容吗?”“部长,请介绍吧。”“葛先生,我们抓到几名敌军,从他们身上搜出这盒录像带。他们拍下蹂躏一个九岁女孩的情形。葛先生,为什么人会做出这些禽兽的事?他们把她爸爸带进来,要他强奸自己的女儿,他不肯。他们把枪塞进他的口里,当着他女儿轰掉他,脑浆飞溅。然后他们叫她哥哥来,叫他强暴妹妹。他看见爸爸横尸眼前,为了保命只好听从。然后,他们照样把他轰掉,跟着纵声大笑。我最不解的是,那些士兵杀了她的父兄,为什么还要锯掉她双腿,让她流血至死?”

我怒不可遏,心中自忖:要是我当时有枪在,我一定把他们就地正法。当我准备开腔时,我提醒自己记得,耶稣基督已为那些犯了滔天罪行的士兵钉上十架。他怎样饶恕了我,也照样愿意赦免这些变态的士兵——如果他们愿意悔改认罪,凭信心接受基督进入心内。圣经说:“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

我看着部长,说:“部长大人,圣经说人心坏到极处,须要换上新心,唯一方法就是回归上帝,而通往上帝唯一的道路,就是他的儿子耶稣基督。” 走出他的办公室,我心神未定,转向救援会的项目主任肯尼:“我们来到这里,听到这些恶行,绝不能坐视不理。许多惨遭蹂躏的女孩再也没有容身之地,部长所提及的那个女孩,我们虽然救不了,但我们可以帮助那些仍然活着、惶恐孤单的一群。我们要为她们建收容所。我们要去寻找这些女孩,租下房子来照顾她们。”

不出几个礼拜,救援会就租下房子,粉刷一新。在未来的一年半里,同工们照顾60个怀孕的女孩子,当中有因奸成孕的,也有丈夫战死沙场的。这些年轻妈妈有的在集中营度过极为恐怖的日子。

每晚,士兵会拿着手电筒走进来,电筒照在哪个女孩身上,谁就遭殃;要是照在男人身上,就枪毙他。她被电筒照中好多次,但她活了下来,终于逃出入住收容所。还有的女孩被奸污后不被父母接纳(这是穆斯林文化的做法),她起初到收容所时,一位穆斯林女孩鼓励她让救援会的同工为她祷告,说:“他们为你祷告,你的重担会变得轻省,正如他们为我祷告一样。那时我的心也十分沉重。”

救援会在奥拉斯哲帮助那些在水深火热中的穆斯林,他们天天受炮轰。这所城市位于波斯尼亚北面沙互河边。纵然在当地工作又危险又艰难,但有穆斯林救援组织在那里设立热汤站,救援会则供应食物给他们,这样,孤儿寡妇就可以有热菜吃。有时候,他们也会把粮食分给全城的人。当地的救援工作负责人是一位人很好的穆斯林,有一次他对葛福临说:“你们基督徒是唯一肯来帮助我们的人。”

葛福临每次到奥拉斯哲,总会到清真寺拜会那儿的伊玛目(即穆斯林教士),跟他握手问安。建立友谊是很重要的,对方也很开心他每次都去见他。有一次,葛福临带美国广播公司摄制队去,当时清真寺受到炮火摧残,美丽的圆拱顶不见了,不消说,那位依玛目伤心不已。

葛福临再次到访时,听闻他被炸弹碎片割伤大腿,送往土耳其一间医院治疗。再过几个月回到清真寺时,看见依玛目已经回来。他们亲切地互相招呼,他说当他在土耳其住院期间,医院的人不停问他:“有哪些穆斯林国家帮助过你们呢?”“一个也没有”,他答,“只有基督徒来帮助我们”。

“你在这里不能说这话!”他们警告他。“千万不能!”因为土耳其是穆斯林国家。“但这是事实!”他大声抗议说,“来帮我们的是美国基督徒。”“我们不管,总而言之,在这里不许这样说!”

地狱里的生机

4月6日,全世界的电视新闻都在报导一桩意外:属胡图族的卢旺达总统在首都基加利附近坠机身亡,失事原因未明。当地人大多数是胡图族人,他们认为坠机事件是由当地属少数的图西族人策划,并立刻采取报复行动。暴徒挥舞大刀,在街上肆意屠杀图西族人,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联合国维和部队匆忙撤退,丢下外国侨民自寻生路。有人呼吁西方国家立即阻止胡图族人的屠杀行为,以免图西族被灭绝,可是各国政府充耳不闻。在北面与乌干达接壤的地区,图西族人在森林里秘密训练游击队。这支人数不多的乌合之众,成为图西族人求生的唯一盼望。

1994年4月一期《时代》杂志的封面标题是:“地狱的鬼魔跑光了,全都去了卢旺达”。当葛福临在5月第一次到卢旺达,亲眼目睹了现场的惨况时,马上明白宣教士的这句话何以会登上《时代》封面。卢旺达的确已成了人间地狱。

卢旺达内战前不久,撒玛利亚救援会已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设立办事处。他们预判非洲的战祸饥荒有上升趋势,所以设立一处滩头阵地,预备好物资和药物,25位医生、护士和后勤人员随时候命。

到了5月,逃亡至坦桑尼亚的图西族人超过100万人,河流布满浮尸的景象在电视上播放出来,举世骇然。救援会马上召集所有同工,准备在坦桑尼亚为难民设立诊所。当地3万人只有一名护士,但联合国代表却不给救援会签发工作批文。

救援会决定转由乌干达,过边境进入卢旺达。几天之内,救援会派出十五名医生护士,配备三个月的医疗物品,借着非洲内地会、宣教飞行团、森林航空和电台服务的帮助,载了满满三架飞机的物资,从内罗毕飞到乌干达的莫巴勒。经过卢旺达郊野,看不见有任何活着的人和物。没有鸡,没有羊,更没有人,田野的农作物都可以收割,但没人理会,好像一切日常生活戛然而止。那感觉很诡异,彷佛房子主人会突然回来,空气中却传来一阵阵尸臭。

据联合国估计,三个月种族屠杀死了150万人,速度之快连二次大战的希特勒也望尘莫及。对当时的情形,带队赶赴救援前线的葛福临记忆犹新——

在一处叫鲁泰尔的地方,在首都以北十五英里。首都仍由胡图族政府军所控制,那里的图西族人难逃厄运,逃出来的全部挤到鲁泰尔附近山区。一个几百码宽、两三英里长的山头上,聚集了近六万多人,短短十日之内增至十万。大部分人都没有栖身之所。路上可以听见远处的炮火声,看见首都基加利上空的烟雾良久不散。我蓦然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入坦桑尼亚,因为这边千千万万挣扎求存的人更需要我们!

反政府军在鲁泰尔设有医疗所,但没有医生和药物,只有一名护士。救援会在他们的军营内设立了医务所,即日开诊。他们看尽一切病症:营养不良的儿童(不少人身上有刀伤枪伤)、痔疮、霍乱、痢疾以及其他热带病症。

当图西人逃离首都一带时,看见路上许多幼童坐在腐尸旁边,由于逃命要紧,大家都无法查问儿童还有没有亲人,只有抱起他们一起逃亡,再带到山上由他们自生自灭。这些小孩子联群结队,成为没有人照顾的“野孩子”。

反政府军问救援会的项目主任肯尼,能否提供食物给这些孩子。“我又能做什么呢?”肯尼语带绝望地说。“当然是给他们食物。”我想也不想便说,我的答案吓了肯尼一跳。“哪来的钱?”他反问我。“从医务所的经费拨一部分出来。”“但我们的钱只够医务所运作三、四个月。”“没问题,也许我们只须做一两个月。先喂饱孩子再说!”葛福临坚持,“神如果要我们继续办医务所,他会有预备。”

一般来说,救援会不做儿童工作,因为这不是他们的专长。但这一次,那里只有他们一个救援机构,而葛福临也念念不忘一两个礼拜前在反政府军总部遇见的小女孩。那一幕相当特别。她坐在被晒得烫热的小货车车斗上,抓着一条有血迹的小毯子,按在胸前,目光呆滞哼着小曲,身子轻轻摆动。我有一个同龄的女儿,禁不住触景生情,向身边的士兵询问她的身世。

“她是谁?”葛福临问。“不知道!”“从哪来?”“不知道。”那士兵有点不耐烦。“她在唱什么?”“好像是法文歌。”士兵抽了一口烟,把脸转向别处。“你懂法文吗?”我问那个士兵。他点了点头。“她在唱什么吗?”士兵用双手护着自动步枪,弯下身子细听。

在酷热的非洲阳光下,小女孩摇动着身子继续唱,一点也没留意到身边有人。士兵努力分辨歌词,“耶……稣……愛……她……”他顿了一下说,“不是她,是我,大概是这些。”“是不是在唱:耶稣爱我,我知道,因有圣书告诉我?”葛福临问。士兵稀奇地抬头看看,然后说:“对,就是这句。”

葛福临强忍眼泪,喉咙好像哽住了。小女孩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了,父母、家园。她剩下的只是一条小毛毯,以及父母带给她的信仰。完全想象不到,最终救援会竟然可以在基加利开办一家收容350个孩子的孤儿院。

战争结束后,新政府还邀请他们接管基加利的首都医院,帮助医院重新开始。这项工程相当浩大。医院曾经被用作刑场,前政府在里头挖了一个乱葬岗,它的位置就在化粪池四周,大概葬了8000具尸体。要洗净墙上的血迹,清理散落四处的遗骸,需要几个礼拜。他们慢慢逐一重开病房,不久之后,医院又恢复了救死扶伤的功能,不再是置人于死地的刑场。

葛福临说,多年前,卜皮尔教了他一个永不会忘的功课:“老弟,你帮不了所有人,但你总可以帮助好几个人,有一天我们在神面前要为了那几个人来交账。”“只要我做得到,我期望自己可以奉耶稣的名再帮助‘那几个’有需要的人。”

(本文历史资料和故事细节引自:葛福临自传《反叛有因》,福音证主协会2007年10月出版;卜皮尔的传记《Man of Vision》,一并致谢)

片尾曲:颂赞创作诗歌 《差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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