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官没谈任何医学问题，而是问：“你学琴时最大的挑战是什么？”我傻了，因为对我来说最困难的不是拉高难度的曲子，而是当我感到自己仿佛是老师家中一员时，你患上了末期癌症。突然有股神秘的冲动让我敞开心中脆弱，我流泪讲述了亲眼所见你与癌共舞的神迹。
《境界》独立出品【常约瑟专栏】
文 | 常约瑟
播音 | Starry
八月里的一天，家里来了两位访客，薇薇安（Vivian ）和 艾斯特（Esther），她们曾经是内子的小提琴学生。薇薇安七年前高中毕业后考入了南加州大学（USC）。艾斯特则在六年前考入了加里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这些年来她们功课繁重，我们很少见面。几天前艾斯特写给我一个信息，说她与薇薇安想来看望我们，並请我们一起吃午饭。
两个女孩一进家门，就钻进内子的教琴室里四下环视：“这里一切都没有变。”她俩异口同声地说。谱架子还是放在屋子中央的老地方，那台百年历史的老史坦威三角钢琴还在，高中毕业时与老师的合影还挂在墙上……她俩仿佛回到了久别的家中，脸上溢洋着怀旧的笑容。
两个女孩在这里从最简单的乐曲开始拉起，一直到巴洛克时期的巴赫、韦尔弟，古典音乐时代的贝多芬、莫扎特，浪漫派音乐的萨拉萨蒂、门德尔松、维尼亚夫斯基、布鲁赫，现代派的葛拉祖诺夫、卡巴列夫斯夫……她们的琴声各自散发出独特的魅力。薇薇安的音色清纯迷人，富有艺术情感；而艾斯特的音色圆润饱满，极有感染力。每次我为她们弹钢琴伴奏都是一种享受。在音乐的熏陶下，她们从天真幼稚的小女孩，逐渐蜕变成为亭亭玉立、感情丰富、富有创造力的大美女了
薇薇安的选美大赛
我们坐在沙发上，内子对她们说：“我看到你们一起去东南亚旅游的照片了，你们一定玩得很开心吧？”每当看到她们在脸书上贴出新照片，内子和我都会仔细端详，心里充满感恩。她们就如同是我们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在成长中的点点滴滴都会牵动着我们的心。
薇嶶安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一周前当她与艾斯特正在印尼巴厘岛渡假时，接到凯撒医疗集团的通知，她被录取为正式员工了。能够进入这个美国最大的医疗机构工作，是许多学生的梦想。薇薇安在大学里获得的硕士学位正是医疗管理，她的具体工作将注重于如何提高集团医疗服务的效率与质量。
听到薇薇安能够在众多申请者中脱颖而出，我一点也不惊讶。这个从五岁就开始跟内子学习小提琴的女孩，求知欲旺盛，浑身充满了创造力，就像她演奏小提琴时总是给听众带来意想不到的感动，她在生活中也总是寻找挑战。
三年前我接到正在南加州大学读书的薇薇安的一通电话。她告诉我，她想参加邻近一个城市的才艺选美大赛。我问她为什么不务正业去参赛，她说若是赢得比赛，她可以领到一笔可观的奖学金。因为是才艺选美，她请我帮她选一首合适的小提琴曲目。
我们最后选了法国作曲家圣桑写的《引子与回旋随想曲》，因为它感情奔放，情绪大起大落，很能触动人心。原曲长达八分钟，但大赛规定表演时间只有一分半钟，我不得不忍痛删节成一个缩减版。她演奏成功，荣获了市选美大赛冠军。
几个月后，薇薇安又打电话来说，她要参加全加州选美大赛。她说她的选美顾问要求她重新选一首小提琴曲。这次我建议她拉《辛德勒的名单》，因为这是一首催人泪下的乐曲。据说她在舞台上淋漓尽致地把乐曲呈现给观众，打动了评委，最终她荣获2015年加州小姐选美大赛的前十五名，并获得了才艺特别奖。
这次薇薇安的来访让我们最感欣慰的是，她现在开始学习在每餐之前祷告。她告诉我们，没有上帝的眷顾与恩典，她是不可能有机会进入凯撒医疗集团工作的。由于时间的关系，我没有机会细问。
艾斯特令人惊讶的面试
正当我们聊的起劲，两个女孩提议，午饭的时间到了。她们要请我们来到离家不远的一家韩国豆腐堡餐厅，边吃边聊。内子关心地问艾斯特：“你申请学校的事情有结果吗？”艾斯特两年前大学毕业后，积极参与教会宣教，去到墨西哥、洪都拉斯。但我们不知道她的长远计划是什么。
“这就是我今天想来当面向你们分享的事情。”艾斯特兴奋地回答：“我被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牙医学院录取了！”
“太棒了！”我和内子异口同声地叫道。我们之所以也这么兴奋，是因为我们知道这所学校师资雄厚，有八位教授曾获得诺贝尔奖，是世界著名的生命科学及医学中心，其临床医学位列世界第二、生命科学位列世界第三，是许多精英学子梦寐以求的目标。
“你在大学里的GPA成绩单一定很好吧？”按常理来说，没有一个超群拔类的大学成绩单，以及在全国统一的牙科医学院入学考试中获得高分，是不可能被入学率仅为5%的这所顶尖牙医学院录取的。
出乎意料的是，艾斯特的GPA并不是最优秀的。那怎么可能？我暗自思忖着，半开玩笑地问她：“那么是不是你在与考官面试时，和安德烈一样提到了你会拉小提琴？”
安德烈（Andrew）是内子另外一个昔日的小提琴学生。他是一个品学兼优的男孩子，哈佛大学毕业后去了纽约的一所医学院读书。医学院毕业后他在面试眼科手术专业时，提到了他因为从小拉小提琴而训练出一双灵巧的手而被录取。当时我与内子听得啧啧称奇。
不料对我的半开玩笑，艾斯特竟然笑着点头默认了！
面试是医学院或牙医学院审查考生的最后一道关卡。看上去简单，实际上令人莫测，因为你不知道考官会在现场临时向你提什么问题。许多过五关斩六将的考生，最后面试时功亏一篑。
以下就是艾斯特讲述的面试过程：
我太紧张了！面试之前，我花了许多时间做准备，例如我为什么选择牙科作为职业，为什么我喜欢这个学校，我对牙医学未来发展的看法……但是在整个面试过程中，我竟然没有机会对面试官谈起任何我费尽心思准备的内容。
面试官是学校的一名女研究员。她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的爱好是什么。当然，我不得不谈论小提琴，因为这是我童年时所做的一个重要选择，我告诉她，我是如何几乎每天坚持练琴，平时不只是要在独奏会上表演，还要参与讲习班、大师班、无数的比赛、管弦乐队和室内乐。我还告诉她，我是怎么去保加利亚参加那里的音乐节。
面试官很感兴趣地听，以至于我花了太多时间在讲古典音乐。她很好奇为什么我不选择音乐作为专业，她不停地询问我关于古典音乐如何塑造了我的个性，以及它如何训练我的手变得灵巧敏感，这在牙科方面显然非常重要。回答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太容易了！小提琴教我学会耐心、毅力，並追求我仰暮的价值观。
她还问我：“我想这一定是很难持之以恒，特别是当你面对非常具有挑战性的曲目吧？在你学习小提琴时，你需要克服的难度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时，我傻了。在我学习小提琴的那些日子里，对我来说最困难的事情，不是去拉一首难度高的协奏曲，而是当我感到自己仿佛是戴安娜老师家里的一员时，你患上了末期癌症。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在精神不崩溃的状况下，有勇气告诉面试官这个故事。我本来可以给她一个简单的答案：牺牲自己的时间坚持练习与上课，参加竞争激烈的比赛等等，但当时突然有一个神秘的冲动让我敞开心扉，把我的脆弱在面试官面前赤祼祼地暴露出来。
我毫无保留地向她倾诉，当我在上初中的时候你是如何生病的，以及在我心理上引起的巨大震撼。你的癌细胞转移到身体各部位的过程，以及我亲眼目睹了你所经历的奇迹。然后你成为一个作家，把你与癌共舞的经历分享给读者。在讲述的整个时间里，我都在流泪。有趣的是，我也能看到面试官眼中的泪水。我告诉她，通过你的旅程，我懂得了如何将这些艰辛的季节转化为美好的祝福。上帝总是通过你和戴安娜老师来教诲我，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上帝的荣耀。
当我讲完后，面试官感谢我的分享。她告诉我，她实际上是从事癌症研究工作的，如果我有兴趣，当我入校后，也可以去她的实验室工作。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更疯狂的是，她坦言其实她不应该是我的面试官！那位本来应该面试我的人由于紧急情况无法前来，所以她才介入了进来。
说实话，我认为这是上帝计划的一部分。如果她不是我的面试官，也许我们根本不会谈论小提琴，那么，我们也就不可能谈论到你。而我也不可能与她有如此深刻的交谈，并建立良好的关系。
所以，谢谢你，约瑟和戴安娜！我真的认为，没有你与戴安娜老师，我不可能进入到这所我梦想的学校。我真的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帝计划的一部分。你们总是帮助我，启发我对小提琴的兴趣与挚爱，这最终帮助我找到了我对牙科的热情。
我这个癌症患者竟成了面试的话题中心
在我的职场生涯中，我曾经面试了许多前来我们公司求职的新人。可以这么说，我是个职业面试专家。每当我面试的时候，我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根据面试人对我提出的问题的反应与回答，探测出应聘人的本性、诚实度、可信度、以及业务能力。然而，艾斯特的面试，完全打破了我所知道的传统面试模式。
我不敢想像，在一个世界著名的生命科学与医学中心的严肃庄重的面试中，一个面试者竟敢犯如此大忌，把自己感情上最脆弱的一面，赤裸裸地暴露在面试官面前，在整个面试过程中流着泪讲述她的故事，并且令面试官为之动容。我不敢想像，在这个新生录取率仅有5%的美国顶尖牙医学院的面试中，面试官竟然没有提出任何一个有关面试者的医学知识方面的问题。我不敢想像，我这个末期癌症患者竟然成了面试的谈话中心。
最令我和内子感动的，是艾斯特的那颗谦卑柔美的心。在她讲述面试的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因为自己考入顶尖学院而沾沾自喜，而是把一切荣耀归给上帝。
当我们吃完午餐侍者拿来账单时，内子抢先拿到手。两个女孩在一边嚷着说：“咱们不是事先讲好了吗？这顿饭是由我们来请客的。”“这次我们付，下次再轮到你们。这样我们还会有机会继续听你们的人生故事与见证。”内子笑着对她俩说。
附：艾斯特的个人陈述书
临别时，我对艾斯特说：“你可以把你申请牙医学院时写的个人陈述书寄给我看吗？”她马上答应了我。个人陈述书是每个报考医学院或牙医学院的考生需要准备的一份必不可少且极重要的申请材料，它在整个申请材料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征得了艾斯特的同意，我把她的个人陈述书翻译成中文：
当人群蜂拥而入洪都拉斯的免费牙科诊所时，一位老年妇女在众多病人中“脱颖而出”：她脸上的悲愁、恐惧和痛苦都写得一清二楚。当我带领这位老人去坐在牙科椅子上时，她胆怯地自我介绍，她的名字是奥利维亚。奥利维亚一张开口，就把我吓得目瞪口呆，我口罩里的下巴几乎掉下来，她的每颗牙齿都出现严重腐烂和脓疮。
当牙医摘除奥利维亚的四颗门牙时，由于义务诊所缺乏麻醉药而没有注射足够的药量，她疼痛万分，我发现我的手指与她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我试图用她的母语安慰她，但我能给她的只是一个道歉的“lo siento”。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牙科领域活生生的经历，它成为我想学习牙科的催化剂，萌生了去改变社会的心愿，并立志去服务于边缘化的社区。
在洪都拉斯的一周期间，我对发展中国家对教育和医疗服务的迫切需要感到震惊。我亲眼目睹大多数病人，包括奥利维亚，都因患有严重的蛀牙而导致感染，严重地影响了他们的整体生活质量。作为一名准牙科predental 学生，当时我意识到我唯一力所能及的就是对洪都拉斯人做点普及卫生教育。
打定主意后，我立马组织排练了一个短剧，教育孩子们了解口腔卫生的重要性，并展示刷牙和用牙线的技巧。我意识到一个牙医不仅是临床医生，他们还要担负起普及卫生教育的重要角色。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对牙科的热情。在大学期间，我曾经花了很多时间寻找我可能在医疗保健、护理，甚至获得一个放血许可证的角色。但在洪都拉斯的经历帮助我领悟到了我真正的理想，是通过接受优秀的教育和对病人的治疗，在口腔和牙科健康方面取得长足进展。
随着学习欲望的增加，我去了托马斯博士和雷切尔医生的牙科诊所实习。 通过实习，我见识到牙科的另一个层面，那就是艺术与科学是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的。在我辅助一个通过整容来改善病人的微笑的牙科手术时，我想起我对音乐艺术的终身热爱与多年来的小提琴古典音乐训练。牙科艺术所需要的错综复杂的程序，触发了当年我试图学习一首新乐曲的回忆：持直以恒地下功夫练习乐曲中的每一小节，直到最后表演的那一天。
我把练习一首音乐作品比作牙科训练，把所拥有的技能施用在细节上，无论是准备牙冠还是填充牙洞。这就如小提琴家把手指精准地放置在小提琴指板上可以使一个音符或升或降半音，牙科医生的手的细微移动，直接关系到口腔病人的最佳健康。作为实习生, 我领悟到牙科是一个完美的互动学科，它把我对科学的追求和对艺术才华的热情紧密结合在一起。
意识到口腔是一个可以从其洞察身体其余部分是否健康的窗口，我被激发起到贫困地区做牙科义工的愿望。在最近一次访问墨西哥的时候，我有幸为流离失所的海地难民服务。每一位难民的悲惨遭遇深深地撞击了我的悲天悯人之心，他们向我讲述了地震如何让他们在医疗健康方面束手无策。
海地人向我证明，医生对病人进行整体治疗是至关重要的——不仅要为身体的愈合助力，还需要在帮病人建立自尊的同时，花时间去了解环绕在周围的社会与文化环境。有一个例子，一个海地女人在看到一个简单的牙科工具就胆战心惊，但当她看到自己经过医牙治疗后崭新微笑的样子是如此美丽时，她是那么的兴奋。在牙科医生的努力下，她的身体变化导致了情绪上的彻底变化。牙科跨学科领域的知识广度激发了我想成为一个终身学者的决心。我将努力成为一名优秀、富于同情心的牙科医生。
我在牙科方面的这些经历释放了我梦想回馈社会和追求人生价值的动力与激情。作为未来的牙科学生和临床医生，我相信我将持着热情和勤奋，为生活在贫困与边缘化地区的人们服务。我很兴奋自己将成为一名牙科医生，从治疗每一个病人开始做起，为扩展我在治疗、教育、与国际社会服务的视野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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