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有多少条歧路,让我们丢失爱?

究竟有多少条歧路,让我们丢失爱?

当今社会充斥着爱情蜕化后形成的各种扭曲的变种,能够去爱的人已经成为稀缺的例外。无论欲望之爱、理性之爱还是浪漫爱情,本质上都是为了自我满足。圣经里的爱如此不同,根本没有高举人类“爱”的观念,难题在于,注定会自爱的人如何同时既爱自己又能舍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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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侯士庭

在当代,能去爱的人是例外

有两位女士出版了一本插图精美的图书,论述艺术中的爱情。她们承认,她们这样作的动机是要“在我们每个人的爱情都失败之后,挑战爱情这个美妙的主题。实际上,我们朋友的婚姻很少有以情感加深告终的,离婚越来越常见”。

单单在美国,在过去十年中,每年超过一百万个家庭遭受了婚姻破裂的痛苦。自二战以来,人们对爱情的看法已经变得非常悲观了。从流行歌曲里就可以听出来,关于爱情的调子几乎全都是伤心和失望。“情歌是一首伤心的歌,不要问我怎么知道。”对那些在破碎家庭中长大而且自己也经历了破碎婚姻的人来说,他们相信“爱情已经死了”。他们选择用一种临床性的术语来描述爱情:“一种使我们脆弱的把戏”“幼稚心灵需求的投射”。这些观点对还在尝试自己爱情机会的年轻人来说,一点正能量也没有。

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一书中说到:“爱情是一种相当稀缺的现象,它的地位已经被大量伪爱情形式取代,它们是爱情蜕化后形成的不同变种。”在当今社会中有大量扭曲的爱:没有爱情的性欲、受虐狂与施虐狂的爱、自恋式的爱、浪漫的理想主义,还有拒绝生儿育女的爱。

或许,我们要回到的是一个世纪之前的情形,那时婚姻是我们希望相守一生的严肃之事。1904年,里尔克在他著名的《致年轻诗人》中写道:

“让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这或许是我们所有的工作中最困难的工作,也是对我们工作最高、最后的检验和证据,所有其他工作都不过是对这项工作的准备而已。因为某一原因,年轻人,就是那些在各样事情上都是新手的人,仍然无法认识爱情。这原因就是:他们必须学习这一功课。他们必须运用他们整个的生命,竭尽他们的全部力量,收拾起他们所有孤独、胆怯和忐忑不安的心,学习去爱。但是,学习时间却是一段漫长的筹谋时间;因此,对那个爱的人来说,在进入爱情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深入生命中的乃是独处、强烈和深重的孤独感。爱情在一开始并不是某种联合,委身并与他人成为一体;它乃是一种强烈的诱因,让一个人走向成熟,让一个人有所成就,让他为了自身和其他人的缘故成为一个世界。这乃是赋予他的一项伟大要求,有某些东西选择了他,并呼召他走向更伟大的事物。”

那些接受社会流行观念并因此视爱情为“一件容易的事”和“自然而然的事”的人,很快会失望并以离婚收场。他们的爱情就像建造在沙土上的房子一样,在人生的风暴中,当洪水来临,很快就会被冲毁。就像弗洛姆所说的,“那些能够去爱的人在当今体制下必然是个例外;爱情在当今社会中是一种边缘化的现象。”

今天,人们最感兴趣的并不是关系,而是权力;不是爱情,而是金钱。因此,我们会批评爱情的失败是因为现代文化里市场竞争、彼此相残的心态。我们会批评官僚体制的麻木,批判“技术社会”的设计心态,批判资本主义的拜金。我们盼望回到小国寡民的生活状态,回归昔日温馨的乡村生活,远离大城市。可是爱能够再度成为我们生命的核心吗?

扭曲的爱充满在文化中

对于古希腊人来说,爱情是一种最终只能用神话来解释的神秘力量。请注意,在希腊人严重,爱情是一种力量,而不是一种关系。他们的神明是抽离的、没有情感的,他们对人类欲望的经典解释是,整个人类原本都是阴阳同体、亦男亦女的;后来被诸神分开了,变成一半的人——或男或女。从那时候起,他们就极度渴望通过性和关系的联合重新获得完整。

闪米特女神伊斯塔尔就是阴阳同体。与她相对应的希腊女神阿佛洛狄忒则是一种色情象征;从她那里,有了“春药”一词。因此,这种古老的影响促使我们把爱情视为性欲之物,而不是关系性的情感。

爱情的另一原型是厄洛斯,即维纳斯的儿子。由于他佩戴的爱情弓箭,他已经变成了罗曼蒂克式“堕入情网”的象征。因为他是漫无目的地射出自己的箭,所以爱情就被看成了一种纯粹的机遇,而不是一种建立在彼此信任基础上的关系。

在理性哲学家,特别是“智者派”的影响下,希腊神话逐渐变成了具有象征意义的寓言、故事。在希腊悲剧中,对人际关系和内在人格的冲突有一种更完满的描绘。古老的神明被一个新的神灵,即理性,也就是能够对自己的思想有所意识的心智所取代了。

罗马的实用主义使这种思想更加向前发展,用责任的概念代替了爱情的概念。维吉尔将埃涅阿斯描绘成为了履行自己的责任而拒绝了狄多的爱情。在尝到一夜交欢的快乐之后,他回到自己的船上继续他的航程。然而,狄多的爱情先是变成仇恨继而变成自杀,变化速度之快暗示出他们的爱情不过是一种虚假的爱情而已。

拉丁诗人奥维德为我们讲述了一个虚假的爱情故事,即那喀索斯的故事。见到这位漂亮青年,人人都会堕入情网,但他却拒绝了所有人。一天,那喀索斯在一泓泉水中发现了自己水中的倒影,就爱上了自己。他因为无法让自己与水中的倒影割舍开来而最终死去。一位爱上自己所刻雕像的雕塑家皮革马利翁的故事,是同一主题的不同表达。在罗曼蒂克爱情的伪装之下,他无助地堕入了自恋中。这就是我们所有的人在婚姻生活中痛苦的切身经历——我们所爱的人不是我们自己!

在柏拉图的《会饮篇》中,可以看到对爱情最深刻的古典研究。柏拉图认为性欲在爱情生活中没有丝毫地位:它是一种属乎肉体的欲望,一种属乎人与动物所共有的低等冲动。对柏拉图而言,美是不朽灵魂的表达形式。那种专注于相爱之人身体吸引的欲望乃是真正爱情的障碍,因此必须超越。

昔日的柏拉图与现代出版性学报告的金赛,是反映人类自我专注的两个侧面。柏拉图对各种形式的性欲都频蹙愁眉,而金赛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对它们一一笑纳。对柏拉图而言,最纯粹的爱情已经不再是对某个具体之人的爱,而成了灵性化的东西。但这种浪漫爱情的不真实,反而让现代的男男女女们转向了性爱。

不论是我的身体、我的性欲也好,还是决定我要爱谁的理性也罢,爱情仍然是作为一种攫取之爱存在的,它的目的纯粹是为了自我满足。即使柏拉图式的爱情在中世纪被拔高为一种追求“何为善”的理性渴求,从本质上讲它仍然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基督徒的爱被称为舍己的爱,柏拉图式的爱情完全无法与之调和。

在公元三世纪之后,在新柏拉图主义者看来,世界变得更加富有宗教性,更加神秘;因此,也就更加专注于内在生活。但这与基督教上帝降卑来拯救人类的思想没有任何联系。当物质世界被按照新柏拉图主义的方式理解为不真实、具欺骗性和不确定,至多不过是一种更高实际的镜子时,人类的爱也就变得疑云重重和不真实了。

中世纪时期的“浪漫爱情”,需要嫉妒来激发,靠奇思妙想来维系,借偷香窃玉来完成。这是一种在婚姻之外的爱情,但丁对比阿特丽斯的爱情就是这种浪漫爱情的原型之一。阿特丽斯嫁作人妇,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但丁对她一往情深。但丁同样也结婚生子,但在比阿特丽斯死后的三十一年中,她一直都是但丁最理想的恋人。

在《炼狱》中,但丁从自己的向导罗马诗人维吉尔那里了解到什么是爱情。人类受造就是要去爱的,因此人的头脑就会在自己里面创造出一个恋慕者的形象。当这一形象与一个真实的人匹配起来时,他的头脑就被爱情俘虏了。这种浪漫爱情同样是自我中心的爱情,因为它是以爱慕者的需要而不是被爱者的需要开始的。

随着启蒙运动的发展,爱情不再被视为等同于宗教,而人类因亚当犯罪被捆绑的观念同样也被摒弃了。性爱现在已经被推上了宝座。

基督徒的爱,要创造一个新“族类”

基督徒的爱与情欲之爱及古典世界所珍视的友谊之所以不同,乃是因为它始于上帝对我们的爱,而非始于人的思想。这是对爱的体验,而并非仅仅是一种关于爱的讨论。正如克尔凯郭尔在他的一次祷告中所说的:“假如人忘记了上帝的爱,即天上地上一切爱之源头的话,又怎能正确探讨爱呢?你没有留下一样东西,而是将万有都在爱中赐给了我们,你就是爱,叫那爱人者唯有借着内住在你里面才得以成为他之所是!”

基督徒对爱的渴求主要是由上帝属天的品格促发的。是上帝先爱了我们,这爱表现在赦免我们的罪和使我们与他和好两个方面,这种爱支配了基督徒对人类之爱的理解。因为上帝先爱我们的缘故,基督徒对爱的渴求不是从败坏来的,而是从对爱的体验、从寻求更多的爱中来的。我们已经“尝过了主恩的滋味,就知道上帝是美善的”。

上帝的爱是三一神本性的彰显:上帝是爱的源头,基督我们的救主和救赎主是爱的表达和彰显,圣灵则是这一牺牲之爱的提醒者。在旧约圣经中,用作爱的单词表达的是上帝慈爱的自发与完满,这爱不是一种为选择一个而必须拒绝另一个的爱,而是一种满溢的丰盛。另一个用作爱的单词,表达的是上帝与自己子民之间的盟约,常被译为“慈爱”,这个词表达了上帝对我们的信实与怜悯。它强调上帝救助并安慰自己子民的永不衰残的乐意之心。向他人表达这份诚信就是在反照上帝自己的属性。第三个用作爱的单词表达的是怜悯之情,对其他人抱有同理心。

在圣经中没有为放纵之爱的心醉神迷与疯狂留下丝毫余地。与之相反,却有让人尽心尽性尽力爱上帝的命令。这是对上帝恰当的回应。正如一个男人“恋慕自己的妻子一样”,他也要如此“爱慕上帝”。“你要爱人如己”的诫命同样反映了上帝对我们的爱。爱并不是一种未知、难以表达的渴求,而是一种对上帝之爱的可知的和可体验的模式。使徒保罗告诉我们:“因为所赐给我们的圣灵将上帝的爱浇灌在我们心里。”

基督徒的爱并不是指赢得爱慕者所追求的那个人,或满足个人的欲望。它既不是自足的,也不能自我满足。基督徒的爱乃是向他人行善,彼此担待,彼此和好,彼此相爱,彼此分享,以牺牲的方式来彼此建造,一同长进。

保罗在《哥林多前书》13章“爱的颂歌”中所提到的爱是如此不同,它根本没有高举人类“爱”的观念,翻译者常常更愿意将其称为“圣爱”或“仁爱”。耶稣教导说,我们正是受邀进入这个爱的国度中作神的儿女。基督之所以发出神圣的爱,乃是要创造一个新的“族类”。在这种爱中,有一种新责任,用保罗的话说:“凡事都不可亏欠人,惟有彼此相爱,要常以为亏欠。”

这就是行动的基督教。去如此爱人,就是将上帝接纳到我们内心,我们无限亏欠上帝的正是这种伟大的爱。这就是我们与其他人共享的爱,好叫我们在教会群体中生活,彼此共融,人人为他人。这种与上帝永恒相连的爱永远长存,永不废去,永不幻灭,永不失望,也永不背叛。

如何既爱自己又能舍己?

神学家虞格仁认为,对上帝的爱与对自己的爱处于不可调和的冲突中。但达西神父在他所著的《爱的理性与心灵》中,论述了在这两种爱之间没有任何冲突。他写道:我们想知道,一个从本质上注定要爱自己的人何以能同样也爱上帝胜过自己?如果能说明人在真正爱自己时,他实际上也是在爱上帝胜过爱自己,那这个难题就得到了解答。

达西试图说明,欲爱是人天性中的爱,而圣爱则超越了仅仅属于人的界限。舍己的爱,远超过人头脑中的方式,甚至到了非理性的地步,人同样是为此蒙召。欲爱与圣爱如何能统一起来?上帝的什么属性使我们同时既能爱自己又能舍己?

使徒保罗说:“惟有基督在我们还作罪人的时候为我们死,上帝的爱就在此向我们显明了。”能有什么比这说得更明白吗?不是我们开始跟上帝讨价还价,向他表达我们对爱的渴求;而是上帝自己不断将他的爱以一种无可辩驳的确据表明出来。他让证据穿透了我们刚硬的心和发聋的耳朵,上帝之爱向我们显明,是为了深入我们的内心。

我们能甘心情愿为他人去死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或许,我们被某个朋友吸引,因为他或她的美善我们愿意为他去死,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能想象为那些蔑视或忽视我们的人去死吗?然而,这正是上帝征服一切的爱:在我们还作罪人的时候,耶稣基督就为我们死了。这份大爱冲破了我们心灵的防线,来接受一种新生命——即在上帝大爱中的新存在。任何情况的发生都不能叫我们与上帝的爱隔绝;这爱是在我们的主基督耶稣里的。这就是既能爱自己又能舍己的秘诀。

然而,我们害怕爱。爱是对自我意志的威胁。爱牵涉我们不愿意做出的牺牲、让步和体贴他人的努力。采取主动的乃是上帝。他并非无动于衷,而是在爱中积极行动。当我们舍己顺服上帝的旨意,就被上帝的大爱所环绕。

(本文摘编自《心灵渴望——满足人心的饥渴》,上海三联书店,2016年8月,橡树文字工作室出品,大小标题为《境界》所加,内容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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