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超过千万粉丝的漫画《鬼灭之刃》,剥去升级杀鬼的故事外壳,作者探讨其实是成长过程中我们内心最大的需要成为一生无法填补的缺口,表面已被淡忘,其实却一直纠缠,最终让人陷入失控,走火入魔。画中每只鬼最后都留下眼泪,好像看到路标,开始真正的寻找。
《境界》独立出品【动漫说】
文 | 盒子
播音 | 望松
传说日本大正时期太阳落山以后,会有恶鬼出没吃人。父亲去世以后,灶门炭治郎和母亲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在深山里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以卖炭为生。一天,炭治郎出山卖炭,家里却突遭恶鬼袭击,家人被食人鬼杀害,只一个妹妹祢豆子得以生还,却因伤口染上鬼的血而变为食人鬼。
不过,祢豆子在袭击哥哥炭治郎的时候,被哥哥的感情唤醒,压抑住吃人的冲动。在鬼杀队成员的指引下,为了讨伐杀害家人的恶鬼,也为了将妹妹重新变回人类,炭治郎带着祢豆子展开了升级杀鬼的旅程。
这是日本漫画家吾峠呼世晴所著的漫画《鬼灭之刃》的情节。这部漫画自2016年11月开始连载,到2019年9月仅在日本就已累计发行超过1000万本,大量喜欢日漫的中国年轻粉丝也在追看。
使我们走火入魔的渴望
漫画中的鬼舞辻无惨是鬼的始祖,通过自己的血创造了一个食人鬼群体,其中以“十二鬼月”最为强大。与食人鬼相对的是鬼杀队的剑士们。故事就围绕着炭治郎加入鬼杀队一起追杀食人鬼展开。不过,漫画作者的野心似乎不止于创作一部热血番,剥开“食人鬼”这个阴森恐怖的设定,以及打怪升级的游戏套路,故事的内核其实离今天我们的生活并不遥远。
在进入鬼杀队的最终选拔中,炭治郎猎杀的第一个棘手的鬼名为“手鬼”,可能得名于他的手多。不过,手对于“手鬼”有更深的含义。他临死之前回想自己的一生,他看见自己还是一个胆怯的小男孩时的样子,那时他的安全感来自哥哥的手。后来,他却不受控制吃掉了最爱自己的哥哥。炭治郎握住手鬼的手,这个温暖的动作让手鬼重回少年,他想起那个几乎已被他遗忘的哥哥。原来在杀人的武器背后,他内心深处真正眷恋的其实是哥哥的手带给他的安全感。
在鼓屋中,炭治郎遇到“鼓鬼”响凯。在成为鬼之前,响凯是一个喜欢写作的文艺青年,但他的作品却从未得到过承认。“还是放弃吧,太无趣了,你写得东西太无趣了,一切都跟垃圾一样,只是浪费纸张和笔墨而已。”响凯的作品被人踩在脚底下。即使成为鬼之后,响凯依然渴望被人认可,却不幸就连做鬼也落得被逐出了十二鬼月。直到他被炭治郎斩首,临死之前还在问:“鄙人的血鬼术很厉害吗?”对他而言,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就是得到人的肯定,无论是作为文青还是作为鬼,他最渴望听到的话就是“你很厉害”。
当炭治郎小心翼翼地不踩到响凯散落一地的稿件时,他才第一次感受到被尊重。炭治郎对他说:“你很厉害,但我不能原谅你杀人。”响凯若有所悟地回应一句“是这样啊”,就彻底消失了。不知他最终是否领悟到,一个人的价值不必等候别人的肯定才能获得。
很明显,藉着不同类型的鬼,漫画作者想要探讨的是我们成长过程中,给心灵留下最深烙印的东西带给我们的影响。我们内心最大的需要往往和我们成长的经历有关,即使影响至深的事我们已经渐渐淡忘,但它们依然与我们的心纠缠不已,陷入疯魔失控,最终走火入魔。
那个一直很重视我的人
在刚刚完结的剧版《鬼灭之刃》中,累是一位身材矮小的少年,是作者重点刻画的角色,有人说他的故事是整部漫画的缩影。他也是炭治郎迄今为止遇到的最为强大的对手。
在蜘蛛山,首先出场的是累的“妈妈”,“妈妈”用蜘蛛丝连连俘虏并控制了鬼杀队成员,成了炭治郎难以突破的屏障。但当累带着强大的气场出现时,我们才发现,用蜘蛛丝控制人偶的“妈妈”实际上自己却被无形之网控制着。
累阴沉地威胁“妈妈”,如果再不快点解决鬼杀队,他就会向“爸爸”告状。“妈妈”于是惊恐地回答:“不要告诉爸爸,我一定可以做到!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保护累以及整个家庭是她的职责,她必须满足每一位家庭成员尤其是累的需要,尽到做妈妈的责任,甚至要为家庭成员的不开心负责,为自己的失职而承受虐待惩罚。
“儿子”贪婪地从她身上索取保护,她的谨小慎微并不能换来“儿子”的满足。因此,当炭治郎终于有机会斩杀“妈妈”时,“妈妈”反而将自己手中的网放下,引颈就戮。其实她是为了摆脱自己身上那令她窒息的网:“死了的话,就能解脱了,就能轻松下来了。”
原来,“妈妈”的身份是假的,累和家人的关系也都是假的。他亲手缔造了这个虚假的家庭,让其他的鬼扮演自己的亲人。所有鬼都知道他们不过是在过家家,但迫于对累的恐惧,不得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死才能帮助“妈妈”摆脱自己的角色。
“妈妈”临死前看到炭治郎的目光,忽然被唤醒了自己还是人类时的记忆,她喃喃自语道:“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感觉也曾有过谁对我投来温柔的目光。那是谁来着?想不起来,那个一直很重视我的人。”
“妈妈”寻求的是被看重。在累的王国里,被看重的途径只有一条,就是达到累的严苛标准,用行为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妈妈”最终要面对一个现实,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达到累所要求的完美,不得不接受她在累眼中毫无价值的判断。当“妈妈”放下手中的蛛丝,决定不再为累而活的时候,她感到被释放的自由。
我们装作自己是有家的人
作为蜘蛛山的统治者,累为什么要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家的赝品?在累的观念中,家是一种羁绊,而这种羁绊的主要内容是“责任”:父母要保护孩子,哥哥姐姐要保护弟弟,必要时不惜为对方牺牲生命。累认为,只要家人尽到这种责任,他就可以从这种关系中体验到家的感觉。“羁绊”在日语中表示人与人之间难以割舍的情感。其实,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满足累对真正的家的渴望。
但靠暴戾维持的假扮家庭,始终无法让他满意。炭治郎一语道破了问题的关键:“以紧密的羁绊连在一起的人身上有信赖的气味,但你们身上就只有恐怖、憎恨与厌恶的气味。这根本不是什么羁绊,是虚伪的,是虚假的。” 赝品始终是赝品。圣经中有个很好的比喻,“饥饿的人梦中吃饭,醒了仍觉腹空”,梦里的饮食无论如何逼真,都不能解决饥饿。
炭治郎认为真正的关系的纽带是信任,而累最大的问题是对爱没有信心。越是不相信爱,就越想要得到爱,也就越希望通过行为来证明爱。而无论已经得到怎样的证明,累最终仍然无法产生对爱的信心。这就是累所陷入的怪圈。
他之所以如此,也有一段故事。在还没有变成鬼之前,他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后来鬼舞辻无惨将自己的血给他,让他身体健壮起来,但必须要靠吃人和躲避阳光生活。累的父母见到儿子的堕落,就想杀了这个吃人的儿子然后自杀。看见向自己举起刀的父亲,累无法理解父母为何会向儿子下手。
累听过一个故事,一位父亲为了救自己落水的儿子而丧命。在累看来,这才是父爱的典范。他觉得父母的爱是虚假的,他杀了自己的父母,但对爱的渴望却保留下来。“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无比地思念父母,即便是创造虚假的家人,空虚也无法被填补……追求着自己无论如何都再也得不到的羁绊,就算怎么拼命地伸出手,也是触碰不到的。”
累终于醒悟,他所需要的不是家的赝品,而是回家。不过,因为自己的堕落被父亲发现,他以为父母不再爱他,于是将父母杀害,家成了一个他再也无法回去的地方。
我们再次在累的故事里看到“浪子”的身影。当浪子斩断了和父亲之间的“羁绊”,最后沦落不堪的时候,他无法设想自己还能重新被父亲接纳,以为自己的错太大,再也无法回家。累的灵魂看到了死去的父母向他走来,“我们一起走吧,哪怕是去地狱。”地狱是一个绝对找不到爱的地方,充满了自我中心的罪,人不可能被其他人的需要所“羁绊”。当累摆脱了用赝品充饥,不再饮鸩止渴,他才可能回到爱的羁绊之中。
沿着路标回家
和通常的丧尸大片不同,《鬼灭之刃》里的每一只鬼都好像是关于我们内心渴望的寓言。在成长过程中,人的内心多多少少都缺失了一块,像贪吃蛇一样用一生的时间四处找寻,以补足心中空缺之处。
心魔人人有,绝不只在动漫里。作家三毛曾对自己的父亲说,“我一生最大的悲哀并不是要赚得全世界,而是请您欣赏我。”三毛带着不被肯定的伤口生活,就像曾经是文艺青年的“鼓鬼”响凯一样。后来,当父亲终于承认了三毛的价值,三毛回应说:“等你这一句话,等了一生一世,只等你——我的父亲,亲口说出来,肯定了我在这个家庭里一辈子消除不掉的自卑和心虚。”
我们心里好像都住着一个响凯,既为了得到认可而努力,又在不被认可之后深陷痛苦。我们需要有人告诉我们“你是有价值的”,这几乎成了我们一生最重要的事。
琼瑶最近出版的自传让我们可以一窥这位言情女王的经历。琼瑶在女中时的成绩惨不忍睹,这对身为大学教授和中学老师的父母来说,简直是家门耻辱。琼瑶回忆说,“一天又一天过去,母亲越来越喜欢小妹,父亲越来越喜欢小弟。而且,他们也不再费力掩饰这个事实。”琼瑶像一只丑小鸭一样渴望着父母的爱,她说,“我对父母的需要,已经达到很可怜的地步。我功课不好,充满了犯罪感,充满了自卑,充满了歉疚,也充满了无助。”
这种对爱的渴望化身持续表现在她之后的人生轨迹中。从十几岁恋上自己的国文老师,到后来匆忙结婚又急于逃离,再后来作为第三者抢夺本来不属于她的爱情。琼瑶真的是在寻找爱情吗?或者只是企图填补内心缺失的那一块、迷失在一个个替代品面前而不自知呢?
在《鬼灭之刃》中,每一只鬼最后都留下了眼泪,这意味着他们找到了生命堕落之初的原由,获得了拯救的可能——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所渴望的对象:温暖、接纳、认可、一个有爱的家。之所以有那么多粉丝跟随漫画中的人物大快朵颐,原来自己也是饥肠辘辘之人。然而我们不能靠虚拟空间中的饮食活着,要缓解饥饿,唯一的途径就是醒来,奔向真正的食物。
人们贪婪寻找的东西,或许只是引导我们踏上追寻之旅的路标。C.S.路易斯就将我们在地上所渴望的事物看作路标,他说:“当我们在森林里迷了路,看见路标可是一件大事。第一个看见的人会喊:‘快看!’一队人全都围绕过来,盯着看……路标会鼓励我们,而我们则会对竖起这些路标的权威心怀感激。但是我们不会停下,而是停留片刻就上路了;虽然银柱金字,但我们要去的不是这里,我们要去耶路撒冷。”
临死之前,累终于明白了当初父亲说出“我会跟你一起去死”的含义,父亲用这句话表明自己对儿子不舍的爱,“父亲想要与我一同背负着杀人的罪孽死去”。年轻的累无法理解父亲的选择,看到儿子的罪无法勾销,父亲愿意与儿子一同死去来背负罪债。至此,我们可能已经习以为常的福音的故事,再次唤醒我们心中的感激和喜悦:累的父亲只能与儿子一同赴死,但天父却让耶稣独自背负我们的罪债,承受与父神隔绝的痛苦,使我们可以重新投入天父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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