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奥赛场背后,百名残障孤儿从这里被收养

冬奥赛场背后,百名残障孤儿从这里被收养

导读:北京冬奥的滑雪赛场上,代表美国队登场的年仅17岁的华裔女孩凯·欧文斯被寄于厚望。她和去年东京奥运会上为加拿大夺得女子百米蝶泳金牌的玛吉、美国体操队的金牌华裔选手摩根、凯拉,这些被海外家庭收养的中国弃婴,吸引人们的目光由赛场转而关注荣誉与奖牌背后的孤儿群体。娅莉讲述了她十几年服事残障孤儿不为人知的故事。

《境界》独立出品【口述实录】
文 | 恩洁、Xila
播音 | 小青、Starry 后期|Starry

北京冬奥会的自由式滑雪项目已经正式开赛。如果你观看了赛事直播,很可能留意到美国队里有一张典型的“黄色面孔 ”——她就是年仅17岁的华裔女孩凯·欧文斯(Kai Owens)。

2004年,凯出生在中国安徽省六安市,出生不久就被父母遗弃,被当地公安部门送到儿童福利院,16个月大时被来自美国科罗拉多州的欧文斯夫妇收养。喜爱滑雪的养父母影响了凯,当十岁的凯展现出自己的天赋,父母更是倾尽全力培养她。凯16岁入选美国国家队,被评为世界杯女子大奖赛的最佳新秀。

14岁就梦想参加北京冬奥会的凯,曾经对亲生父母的遗弃耿耿于怀,终于释怀后她在接受美国采访时说:“这次有机会回到故乡参赛真让我欢欣雀跃!真希望我的生身父母能看到我的比赛,知道我一切都好。” 《安徽商报》还刊登了她寻找亲生父母的新闻。

凯·欧文斯

这让人联想到去年东京奥运会上夺冠的几位华裔女运动员:在女子100米蝶泳比赛中替加拿大夺得第一枚金牌的玛吉·麦克尼尔(Maggie MacNeil),她2000年生于江西九江,以及美国体操队的金牌选手,2001年生于广西梧州的摩根·霍尔德(Morgan Hurd)、2002年生于江西九江的凯拉·伊克尔(Kara Eaker)。她们都是被海外家庭收养的华裔女孩。

这个令人内心感受丰富的独特群体,吸引人们的目光由赛场转而关注荣誉与奖牌背后的孤儿群体,特别是女孩的命运。《境界》为此特别采访了北方一所孤儿院的负责女士娅莉,讲述她多年服事残障孤儿不为人知的故事——

“当我离开外企进入重症孤儿服事领域,才发现自己不仅失去工资和保险,连社交也没了。每个孩子的需要天天摆在眼前,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很多人觉得最头疼的钱从哪来,但我从没为这些焦虑过,天天计划未来,信心太小了。只要在爱的事上用心,一定不会缺乏供应的。”

一边是外企,一边是孤儿

《境界》:你是如何进入服侍残障孤儿这个领域的?

娅莉:我刚到外国语学院读国际贸易的时候,因为家境比较困难,被子很单薄。有一天晚上,室友把自己的厚被子让给了我,我心里觉得特别温暖。后来她和我聊到信仰的话题。自己虽然不感兴趣,学业也很紧张,但不好意思拒绝,就答应了。渐渐发现“人从何而来?去向哪里?”这些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原来是有答案的。当我发现人活着的意义时,就觉得真美!

有一段时间我给一位外国脑瘫专家做翻译,遇到一位外国老先生带着两个孩子来做康复。老先生带着使命感在中国做孤残儿童救助。我们刚认识不久,他就和妻子回国了。我也毕业进入外企工作,常常出差。

2009年,我忽然收到老先生的邮件,他说“我就在你家乡的孤儿院,你愿不愿意来看看?” 我当时就想,“都到我家乡了,那我得去看下!”在家乡的一个孤儿救助机构见面后,他们邀请我参与救助机构的建立和服侍,我心里并不愿意。因为我刚进入职场,工作和收入都很好,而孤儿救助机构非常不稳定,也很艰难。有一天,他的妻子告诉我,如果我不参与的话,他们就没办法在中国继续救助孤儿了。经过各种真实的挣扎后,我告诉他们,我可以帮忙,但不会全时间参与。

当时我想得很简单,白天在外企工作,下班了就去机构帮忙。当时还没有高铁,我每天下午5点下班就冲去坐大巴,晚上8点多到,第二天一早5点多起来赶回北京上班。两个月后,我的身体就吃不消了。我不得不考虑:放下哪一头?如果放下外企工作的话,自己的职业和未来就没有了;如果放下孤儿机构,我的良心受到责备,心里实在无法割舍。

《境界》:当时机构的情况如何?你最后怎么做出的决定?

娅莉:那时机构一共有9个孩子,和现在情况差不多。我们一开始定下的目标就是致力于救助重症儿童。老先生认识一位在相关部门工作的阿姨,她帮助我们与有孩子需要救助的孤儿院建立联系。孩子都是从各地孤儿院送来的。我挣扎了一段时间,一想到自己要把这些孩子扔下时,内心更加煎熬,于是就放弃了外企工作。我想得很简单。当我真的离开外企后,发现自己不仅仅失去工资和保险,连社交也没了,好像与世隔绝了。机构成立不久,老先生夫妇因为一些原因离开,这一摊子的事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境界》:后来有没有想过重返职场?家人如何看待你的选择?

娅莉:太忙了,没空想!一个个孩子的需要每一天摆在眼前,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我想如果现在重返职场,我还能大干一番,再过几年我就干不了了。身边很多人建议我建立一个良性循环的体制,我一想到这些就头疼,不知道如何去做。我不属于目标导向型的人。看到孩子的需要,我就一直想着怎么把孩子照顾好。我想这是上帝所喜悦的。

我的妈妈很朴素也很有爱,她看到我所做的,会默默帮助我。有的孩子就我妈妈带到这里的,她看到她带来的孩子被很好的家庭收养,非常开心。

《境界》:这些重症的孩子,白天晚上离不开人,还要联系医院、筹措资金,和各种人打交道,你觉得最大的难处是什么?

娅莉:我觉得自己特别累。每天都需要跑不同的医院,见不同的医生。我的身体不是很好,医生也建议我多休息。

很多人觉得最头疼的话题是:钱从哪来?这其实是我最感恩的地方,我没有在这些方面用太多脑力,越研究忧虑越多。我知道很多机构会花很多精力去维护志愿者群体,因为这些是经费的来源。我自己不会做,也没有时间做。这些年走过来,孩子们的救助一样也没有耽误:心脏外科就去阜外,内科就去安贞,骨科去积水潭,肾脏科就去北大附儿;我们都会尽力给孩子们安排最好的治疗。

幸亏当时接收了这个孩子

《境界》:在这些年你一定有很多不一样的经历吧?

娅莉:每一天都是神迹。曾经有一个孤儿院给我打电话,说有一个肾病晚期的孩子,医院已经退回来了,问我能不能接收。我一听,肾病是一个无底洞,我们的机构太小。我就告诉他们,去联系大一些的机构试下;其他机构不接,再联系我。不久对方告诉我,没有机构肯接,问我能不能收。我很犹豫,当时账上所有存款只有两万元,而两万元对于一个肾病的孩子算不了什么。面对这个无底洞,大家都退缩了。可是如果我们不接,这个孩子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想想心里很痛,那就试试吧,反正还有两万元。

下午4点多我同意接收,晚上11点他们就把孩子从外地送来了,说是怕我过了一晚上就反悔。第二天凌晨4点,我就去北大附属儿童医院联系住院。经过治疗,孩子的浮肿消退了,不久就出院了。这个孩子叫尼希米,检查发现,他不仅有肾病还有生殖器的问题,接着又安排了一次手术。当时另一个叫以西结的孩子和他来自同一个孤儿院,治疗之后,身体也康复了。

后来有国外的弟兄姊妹来探访孩子。其中一位姊妹得知以西结的情况,就想领养他。回美国后她将这个想法告诉家人,先生和婆婆都同意。其实这个家庭不富裕,妈妈是洗车工,爸爸在家带孩子,手里没有用来支付领养费用的存款。妈妈就开始募款,她在自己指甲上画上孩子的照片,告诉别人,她想把自己的儿子带回家。她的孩子也帮助她一起募款,几美分几美分地积累起来。等到这位妈妈终于凑足钱来到中国,把以西结带回美国的那一天,正好是以西结14岁生日的前一天。领养法规定,孩子只有在14岁之前才可以被领养。

以西结和尼希米从小在孤儿院一起长大。以西结去到美国后,就对妈妈说:“妈妈,尼希米还在中国,可不可以帮他找一个家?”妈妈看到孩子愿意分享自己的心事,而且是为了别人来向妈妈寻求帮助,就很感动。妈妈开始为尼希米找家。肾病孩子很难找到愿意接收的家庭。以西结的妈妈居然找到一个家庭愿意领养尼西米。

在办理领养手续的过程中,尼西米的病情恶化,开始隔天透析一次,照这个情况基本活不了多久了。领养家庭仍然赶到中国,当他们看到尼西米如此虚弱,爸爸就发给我一个信息,意思是他们无法面对这种情况。我就鼓励他,可以做肾脏移植手术;但是在中国等待肾源很难。我们这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如果没有人愿意参与在他们的生命中,他们就会死去。这位爸爸没有回复我。第二天,他悄悄去签字办手续,然后立刻带着尼希米回到美国。那一年是2018年,刚好尼希米也是14岁。

《境界》:尼西米后来的情况如何?

娅莉:回美国后,他爸爸不再联系我。那段时间我常常做梦,梦中很多恐惧。同工们也都不敢再提起这个孩子,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直到今年,有一天以西结跟我联系,我就问他尼希米的情况。他说他跟尼希米视频通话了,尼西米在医院里,有人去世后把肾捐给了他,手术后他的身体也没有排斥反应。我听了很开心。回想起来特别感恩,虽然当时手里只有两万元,但幸亏我们接了尼希米;幸亏我鼓励了爸爸领养他。

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心

《境界》:你们从8岁到14岁照顾尼西米,作为一个肾病的孩子,花费一定不少吧?

娅莉:各种治疗加在一起,每天都得上万元。我们的机构很小,但人员很稳定。孩子来来去去,阿姨们基本没变,现在这七位阿姨都是从一开始坚持到现在的,这很难得。机构从建立至今,有一位律师姊妹监管账户,还有一位老姊妹是我们的会计。我们的财务原则是包括我自己在内,所有同工不接受对私的捐献,所有款项一律转到机构账户上。这两位忠心的姊妹承担了很多财务管理上的事情,慢慢大家也越来越信任我们。

《境界》:刚才看到一位阿姨抱着孩子,很温柔地一边抚摸一边说话。可否介绍一下这些阿姨的情况?

娅莉:她们的文化水平不高,给不了孩子很好的教育环境,但信仰帮助她们从心里真正爱这些孩子。最辛苦的就是这些阿姨们。如果没有她们,我做不下去。如果我在外面辛苦,好的东西却没有落在孩子身上,没有一个疼他们的阿姨,就太得不偿失了。我最近也在给阿姨们联系一些教养孩子的培训课程。

几年前,我希望孩子可以感受到家庭的温暖。而且看到阿姨们很辛苦,想给她们一些假期。于是我们就寻找接待家庭,很多都是有爱的家庭,可以帮我们照顾孩子们十几天。后来大约10个孩子因为这个过程被接待家庭收养了。

其中有一个农村的家庭,靠种葡萄、卖农药和种子维生。有一年春节他们把耶利米接到家里,节后送孩子回来时,就问我是否可以领养。他们说,虽然自己家里不富裕,但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已经上大学了,他们的身体健康,想出去服事很困难,如果养大一个孩子,教养他走当行的道,就是到老也不偏离,也是很好的事。还有一家寄养家庭,妈妈是乳腺癌,病情严重时她不敢领养,担心孩子会失去妈妈;病情稳定后,她就来领养了孩子。每个领养家庭都不容易,迄今为止,已经有一百多个孩子被领养。

《境界》:有没有领养家庭后悔,再次弃养的情况?

娅莉:目前没有!我们把关都很严格。

《境界》:在媒体上有时会看到,有孤儿院把孩子当作资产,孩子要够多,才能吸引资金。

娅莉:人最大的恐惧是对金钱的恐惧,这也是我最大的挑战。慢慢地,人的心态很容易就从机构养孩子,变成靠孩子养机构;孩子在,机构就在。有一次,有人联系我们,有一笔大额奉献。他们问,你这里有几个孩子?我说现在有三个。他们就说,人太少了,我们需要做大一点的活动,你能不能介绍大一点的机构给我?我就给他们介绍了一个孩子多的大机构。

《境界》:这么多年,你们的费用主要来源是哪里?

娅莉:主要来自我以前工作的外企,它是一间上市公司。当我离职后,同事们知道我去照顾残障孤儿,就主动邀请我回公司去募款。最初几年公司一直帮助我们,每年为我们做慈善捐助活动。我不允许孩子出现在募款现场,希望他们从小被保护被尊重,不被放在大庭广众之下。所以募款现场只有我和同工介绍我们所做的。前后大概募集了上百万,孩子们得以一个接着一个被救治。

到目前为止,基本没有其他群体参与;以后如果有人邀请我们去分享需要,我很愿意去。我们的义工群体里有各种各样的人,都是身边人口口相传,信任的人就会来支持。以前我排斥和不同信仰的人一起服事,后来我被逐渐拓宽。其中一位义工是虔诚的佛教徒,也在外企工作,与我们相处多年后,很佩服我们。他今年也正式加入我们当中,一起学习如何过一个蒙福有爱的人生。

《境界》: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

娅莉:我真的没有太多计划,先把我的这些事做好吧!哪天没有孩子需要我们帮助了,我们就停下来,各谋其职去。天天计划未来,信心太小了。为什么不更多地仰望交托呢?我们会更蒙福的。

两年前,我们给这些病重体弱的孩子吃母乳,需要同工们去各个地铁口把别人奉献的母乳带回来。今年根据孩子的情况重新调整饮食,希望保证孩子们每餐有6-7种绿叶蔬菜,配上肉类。不能吃的孩子,就把食物打成泥喂他们。几个月下来,有三个从不张口的孩子也开始吃饭了。我想在爱的事情上更用心,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心,因为一生的果效由心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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