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是安静的女大学生，晚上却走进俱乐部充当别人的性幻想。男友是我的皮条客，妈妈也支持我。双面人不止我一个，我在台上看到我的大学老师坐在下面。”上帝在悲伤处与人相遇，哈莫妮想告诉每个从事色情业的女孩：你是被爱的珍宝，我以前也在这里工作。
《境界》独立出品【人物】
执笔 | 鹿鸣
翻译丨Lesley、Sophie、刘霞、Claire、Cherry、爽Jochebed
播音 | 小凡
当许多机构免费提供网络资源，帮助人们应对因新冠病毒而“宅家”的日子，全球最大的色情网站也宣布为隔离地区的人们提供免费会员。
事实上，已经有顶着广告牌的汽车行驶在街头，鼓励年轻女性进入色情行业。性交易并未因疫情停止，非法和在线的色情服务需求正在增加。很多已经离开这个行当的女性因为疫情导致贫困甚至无家可归，正被诱使重操旧业以满足剧增的市场需求。
“色情行业正试图从新冠疫情中获益，”哈莫妮（Harmony Dust Grillo）说，她担心疫情对经济的影响可能导致更多女性遭遇性剥削。“很多人收入减少甚至失去工作，贫穷与性行业之间的联系已得到充分证明。”哈莫妮是“珍宝”机构的创办者，该机构旨在帮助那些受到性交易、性剥削伤害的女性。她自己，曾是她们中的一员。
男友变成了她的“皮条客”
哈莫妮在美国加州长大，儿时父母就离婚。母亲吸毒，家里一塌糊涂。更糟糕的是，哈莫妮从小就受到性虐待的困扰。“我最早接触色情文学是通过一个男性亲戚，他是故意的。当时我才三岁，并不理解我看到的东西，但那些图片深深印在了我的脑子里。”这位亲戚不仅将色情带入哈莫妮的生命中，还把“女人应该用身体去赚钱”的观念灌输给她。如今哈莫妮明白那是一种诱骗，但当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却在身体和思想上被对方牢牢控制。
13岁时，哈莫妮被性侵。妈妈的男友也性侵和虐待她，忍无可忍的她决定离家出走。她将痛苦的遭遇归咎于自己：“可能是因为我穿着无袖衫，或者无意间表现出性感。我讨厌自己会吸引这种人，我感到羞耻，想要自杀。”
后来，妈妈和她的男友去了加拿大，留下只有13岁的哈莫妮，还要照顾8岁的弟弟。她开始靠偷窃维持自己和弟弟的生活。这时，她的邻居，一个大一些的男孩走进了她的生活，也让她的人生变成更加骇人的噩梦。“我感觉这就是我一直想要和一个男人发生的生命连接，他能保护我，给我所需要的。我对他非常依赖，现在我知道这是一种创伤羁绊。我开始相信只有依靠他我才能活着。”这个男孩成为她的男友，某种程度上也弥补了她对父爱的需要。不过，对方从她这里想要获得的只有性和钱。两年后，哈莫妮开始用从兼职中偷来的钱养活她的男友，直到19岁。
14岁时，一名自称是摄影师的人找到她，要带她去沙漠拍裸照。他说：“要进入模特圈，拍裸照非常重要，女人一定要善用自己的性别。”从儿时开始，类似的谎言和洗脑术就不断重复出现。尚未成年的哈莫妮并不知道这些照片会如何传播、作何用途，她已经成为一个“儿童色情受害者”。
19岁，进入大学的哈莫妮几乎被账单压垮，她已经欠下三万五千美元的债务。她感到焦虑横生、混乱、失控。一个同学告诉她，跳脱衣舞很赚钱。哈莫妮的男朋友也不反对，拿不定主意的她去找自己的大学老师，她很期待老师对她说，“不要这样做，你比那更好！”但老师却说：“你不需要把这件事写在简历上。” “该死！现在我没有出路了。”哈莫妮心想。
1996年4月，她第一次一丝不挂地登上舞台，而男友变成了她的“皮条客”。俱乐部的DJ要在白板上写下所有表演者的名字，哈莫妮看到自己的名字觉得难以忍受，“擦了吧，我以后叫莫妮卡。我开始创造莫妮卡这个新身份，是莫妮卡来到这间俱乐部做这些工作，并不是哈莫尼。”
“很多女性都会这样做，比如从事卖淫或拍色情片，都会选择一个新名字，创造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身份。这是一种人格分离，将自己与所做的事情分离才不至于精神崩溃。”哈莫尼解释说。
双面人的生活，不止她一个
脱衣舞俱乐部的氛围，对哈莫妮而言有一种从儿时以来就非常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对女性物化的味道。看穿性产业的本质，承认自己在这个产业链中的无助、无力，承认自己是一个被剥削的受害者，对当事人来说并不容易。人的本性想要告诉自己：我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因此即使站在脱衣舞台上，哈莫妮仍感受到这种虚假的掌控感，“在这里我终于可以占上风，可以做主并用性为自己赚到钱。”
后来哈莫妮才发现，这和童年的性虐待受害者宁愿责备自己是一样的，人们不愿承认自己完全无助。“是我造成了这一切”至少使我们还保留了一点对局面的掌控感，至少我的人生还不至于完全沦为他人的玩物。但现实很快就让哈莫妮意识到，真正掌控局面的是那些有钱人，“他们才拥有权力，而我，就是做他们让我所做的。我意识到自己是受害者这一点，花了好一段时间。”
从1996年到1998年底，哈莫妮过着双面人的生活。“白天我是一个安静保守的大学生，晚上却以‘莫妮卡’这个名字充当别人的幻想。渐渐地，我开始看不清自己是谁，我支离破碎、四分五裂。” 过双面人生活的不只她。几个月后，哈莫妮在脱衣舞俱乐部的观众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她曾经咨询过的大学老师。“看到他坐在那里，我崩溃了。”
哈莫妮经历了各种性虐待。直到今天，她仍需努力走出过往经验对她的牢笼，“我仍旧走在被治愈的路上。我想要继续去理解过去的创伤如何影响了我现在的生活，而且我仍在和正经历创伤的人们一起工作，所以我需要对这些足够清醒，健康地存在。”
哈莫妮本打算只做几个月，还清债务就立即退出，但总有些突发的财务状况给她继续下去的理由，而她的身边也没有提醒她该叫停这种生活的人。一次，哈莫妮邀请妈妈去俱乐部，妈妈甚至对她表示支持。她和男友的状况也没有任何好转，“我很不开心，痛苦得要窒息。做白日梦是我还有力气早晨醒来并尝试过完那一天的唯一办法：幻想我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有一个家，可以结婚，虽然希望那么渺茫。”
上帝在悲伤处和我们相见
1998年春季，她转到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这时，她在社区的芭蕾舞课上遇到一个女孩，她们成为朋友。女孩让哈莫妮感受到一种接纳的爱，“我忍不住告诉她我真实的生活，她并未批判我。她是一个尊重自己并且有界限的女孩，从她身上我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只是20岁，却对我的生命产生了很大影响……我的生命就在这段友谊中开始改变。”
女孩邀请哈莫妮去教会。“我并不了解基督徒，但是我深信他们不喜欢脱衣舞娘。”哈莫妮回忆自己最初来到教会时的想法。不过，牧师并没有排斥和羞辱她，这瓦解了她对教会的敌意。不过，在色情行业三年之久，她发现自己已经很难离开了。有一段时间，她礼拜天去教会，平时依然跳脱衣舞。
教会让她有了家的感觉，她在这里认识上帝。“我开始了解到自己被爱、被珍惜，有被造的美意。当这个真理渗入我的心中时，整个游戏规则改变了。”
1998年秋天的一个夜晚，哈莫妮像往常一样走进俱乐部，慢慢将衣服脱去，第一次，她感到羞耻。音乐响起，那是她第一次来俱乐部面试时所用的音乐。她对自己说：“我原来只打算干几个月，现在已经快三年了。如果我的被造有目的，那一定不是这样的生活。”哈莫妮直奔更衣室，穿上她的日常服装，从此永远离开了脱衣舞。“第二天，我打电话给我的男友，告诉他我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他。他说他无法理解。我说你无需理解，只要接受。”
哈莫妮决定将自己的生命献给耶稣，“祂开始填补我生命中深深的空缺——曾经一直试图在男人身上寻求实现自己的价值。”进入教会六个月以后，哈莫妮受洗了。对她来说，这不仅是一个仪式，更标志着新的开始。“从我第一次走进教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为把我带领到今天，我一直在一个被重塑的过程中。我要把所有的痛苦留在那水中，然后我要成为一个新人。”站在洗礼池中，哈莫妮知道上帝与她同在，她正在经历从捆绑中得释放。
然而真正走出阴影并不容易。哈莫妮时常被过往的伤痛抓住，“性虐待和强暴给我生命带来的痛苦，让我的自信心很低，也让我在错乱的人际关系中极其脆弱。”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基督信仰里有医治她伤痛的能力，“教会里的人看上去总是很快乐，我以为那是因为他们显然没有我那种经历。”因此，她一直回避面对自己的过去，佯装那些事从未发生。
直到有一天，一个基督徒朋友透露自己曾被性虐待的经历。听了朋友的分享，哈莫妮自己的回忆闯了出来，她吓坏了。“我意识到我无法战胜自己不肯面对的事情。你不能靠说‘它不存在’来医治伤口，试图逃避痛苦反而会造成不良习惯，例如暴饮暴食、酒精或药物依赖、饮食失调、自残或不停追剧。我开始直面自己的痛苦，并寻找虐待在我生命中造成影响的轨迹。”
《以赛亚书》中说，“不要纪念从前的事，也不要思想古时的事。看哪，我要做一件新事，如今要发现，你们岂不知道吗？我必在旷野开道路，在沙漠开江河。”上帝希望在人的生命中做新事，在没有出路的情况下为我们开道路，但“过去”往往消耗了我们的时间和注意力。上帝让我们忘记，不是要求我们抹除之前的记忆，而是希望我们不要把过去看得比祂为我们做的事更重要。
这正是哈莫妮的医治之路。“那些我们没有克服的痛苦会在愤怒、不安全、自我伤害、上瘾以及等等事情中显现。当我们定睛于自己的错误，就会陷入不安、愧疚和羞耻中，这些垃圾阻止我们走进上帝为我们预备的自由中。”
哈莫妮说：“选择饶恕是面对过去痛苦的重要部分。饶恕并不意味着别人做的是对的，而是你不再让这些伤害定义你。上帝比我们做过的任何一件错事都大。祂的恩典足以应对一切——堕胎、上瘾、失望的家庭、离婚以及你所承认的每一样罪……上帝的恩典和拯救的力量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因为祂会为着我们益处的缘故，使用每一件让我们觉得我们不合格的事情。……悲伤并不有趣，但有时候它很必要。上帝会在悲伤处和我们相见。”
我和“珍宝”不是姑娘们的救赎
2003年，即将获得心理学博士的哈莫妮，又开始修读社会福利学硕士。那一年，哈莫妮与丈夫进入婚姻刚刚一年，在她前往机场接丈夫的途中，必须经过自己曾经工作过的脱衣舞俱乐部。看着那座熟悉建筑物，哈莫妮迅速回忆起以往的生活：“窒息感，想要通过合法渠道来获得钱，迫于压力去微笑，满足每一个陌生人的性幻想。我清楚记着这些，但是我所能做的只有祷告，为那些困在俱乐部且跟我有一样感受的女性祷告，盼望她们可以遇见这位充满爱、恩典和自由的上帝。”
哈莫妮停下车，在包里发现一张卡片，上面印着一个穿戴珍珠的女人照片，写着她的价值胜过宝石与珍珠。“这正是我想让俱乐部的女孩听见的。”哈莫妮拿起明信片，在背面写上“我想告诉你，你是被爱的。如果你对去教会有兴趣，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地方，这是网址，欢迎你来！爱你的哈莫尼。注：我以前也在这工作。”她将卡片塞在脱衣舞娘汽车的挡风玻璃上，这就是“珍宝”机构的开始。
哈莫妮的故事并没有在痛苦中结束，伤痛反而成为治愈他人的呼召。她很快与牧师一起从会众中招募一些妇女，前往洛杉矶和拉斯维加斯的脱衣舞俱乐部，将装有化妆品的礼袋送给里面的每个女人。里面的小册子绝没有强迫女性辞职的内容，只是介绍一些动人的故事和一个每周每天可以24小时拨打的热线电话。他们只是单纯分发礼包，因此俱乐部经理允许“珍宝”的志愿者进入。
之后，志愿者的工作就是等待那些女孩的电话、短信或邮件。“这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撒种的事工，”哈莫妮说。而在种子萌芽的时候，志愿者们倾听、交谈和指导，帮忙照看那些女性的孩子或开车接送她们去教会。
在色情产业中，89%的女性想离开，但她们视野所及里没有其他选择。为此“珍宝”提供了许多服务，包括帮助女孩们制作简历，为她们介绍工作；成立幸存者互助小组；一对一的门徒培训……同时也在鼓励男性停止资助色情业，因为如果需求下降，就可以减少对女性的性剥削。
“珍宝”目前已经在16个美国城市和加拿大开展服侍，并培训了来自六大洲120个城市的众多志愿者，装备他们针对这个时代色情行业进行一场宣教运动。2007年，哈莫妮受到美国国会的表彰。2019年5月，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罗斯金学院为了嘉奖哈莫妮的成就，将乔·纳恩社会福利年度校友的荣誉授予她。
回忆起“珍宝”的创办，哈莫妮说：“我从来没有想过，第一年中志愿者们就拜访了超过150家俱乐部。我们陪伴这些女性，鼓励她们过一个健康丰盛的生命，就像她们被创造的那样。四年后，我们在全国范围内培训其他同工。不管未来如何发展，我们所传递的信息始终都是：你是被爱的，我们的教会、我们的生活欢迎你。这个信息在我生命即将窒息的时候像氧气一样吹进了我的心里，我破碎的过去使我有和其他人分享的热情。”
不过，哈莫妮并不认为自己的角色是要把那些女孩带出色情行业，或者告诉她们这个职业是有罪的。她们不需要别人告诉自己，任何一个从事这一行的人在灵魂里都感受得到某种厌恶。“我和‘珍宝’不是姑娘们的救赎。”她们所需要的是有人通过爱把福音传递给她们。
（本文参考了CBN、Glamour、Harmony和“珍宝”官方网站，以及Harmony的自传 Scars & Stilettos，一并致谢）
片尾曲：赞美之泉《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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