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越战中被汽油弹烧伤的女孩哭喊奔逃的照片，获美国普利策奖，推进了越战结束。照片中被严重烧伤的女孩金福，觉得自己再也不配得到爱，直到她了解到，原来耶稣也是有伤疤的人。“可那些投下燃烧弹的人、反复虐待我的人，我如何为他们祈祷而不是咒诅？”
《境界》独立出品 【人物】
文丨文道
播音丨明玥
5月25日是美国阵亡将士纪念日，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有一种轰鸣声回响在首都华盛顿，提醒人们心中对于越战的复杂情感——数以万计的人会在这个周末开着摩托车从美国各地赶到华盛顿的越战纪念墙。
越战已经进入国家记忆。许多人至今印象深刻的是一张经典照片——被南越空军投掷汽油弹烧伤的小女孩金福，万分惊恐地奔逃着、哭喊着。1972年，这张照片传到美国后引起了轰动。1973年，照片获得美国普利策奖。西方媒体认为，这张照片让越战至少提前半年结束。
“那些炸弹给我带来了无法估量的痛苦。即使是现在，大约40年以后，我仍在接受治疗那些覆盖我手臂、背部和颈部的烧伤。情感和精神上的痛苦让我疼痛难忍。然而，回顾过去的五十年，我意识到那些带来如此多苦难的炸弹，也带来了巨大的医治。那些炸弹把我引向了基督。”照片上的越南女孩金福（Kim Phúc）说。
哦，我永远不配得到爱了！
因为这张照片和这次袭击，金福一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受伤时，金福只有9岁。惨剧发生在1972年6月8日，当时在离西贡（胡志明市）40公里外的全邦一号公路沿线上，北越和南越军队激战多日。村民躲在附近的高台教寺庙，两架美军战斗机前往该地区从空中支援南越军队，并投下了四枚凝固汽油弹。结果，美军误投到了南越土地上。
金福看到头顶有巨大的飞机飞过，吓呆了！因为她看到从飞机的腹部扔下来四个巨大的炸弹。她说：“当炸弹轻轻地飞向地面的时候，一个接一个落地翻筋斗，最后，砰的一声。我知道我要逃跑了。这些炸弹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炸弹，就像我听说过的那样，这些炸弹都是飘下来的。那些罐子里有一些不祥的东西……我将死在这条路上，我将在这些火焰中死去。”
“我并没有听到爆炸声，但看到周围都是火光。突然间我的衣服就被烧着了。我看到在我身上，特别是在我臂上的熊熊烈火。我很害怕，因为周围突然一个人都没有了，只能看到火和浓烟。我开始哭起来，并开始向外面跑，非常幸运的是我的脚竟然没有着火。我低头跑啊跑，一个劲地向前冲。我的父母没能跑出火场，所以他们又折回到庙里面找地方躲了起来。我的姨妈和两个堂弟死了，一个是9岁，另一个才9个月大。”
多亏了这张照片，金福得到南越政府提供的免费治疗。经过14个月的治疗，其间进行了17次可怕的手术，金福才有所恢复。“即使是最好的止痛药也只能掩盖30%的痛苦，我感觉到了另外的70%。就好像我被放在一个烧烤架上，在我身体的几英寸内烤着。这些激光治疗的残酷事实是，为了帮助愈合我的烧伤疤痕，吉尔医生不得不再次烧伤我的皮肤。在每一个漫长的过程中，我的伤疤上都钻出了成千上万个微小的洞，希望能在那些受伤的地方促进血液流动。”
金福一边继续接受治疗，一边读书。1982年，19岁的金福高中毕业，越南政府打算将她培养成一名医生。学习期间，金福承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因为严重的烧伤，在越南闷热的天气里，她的皮肤干燥发痒，“我无法出汗，把我的肉变成了烤箱。我渴望得到从未有过的解脱。然而，尽管每一种外部环境都威胁着我的心灵、身体和灵魂，但在我生命的那个季节里，我所遭受的最大痛苦却是我的心。”
她觉得自己是没有人爱的，也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她写道：“我那嫩白美丽的皮肤现在变得可怕、焦糊、粗糙和发红，我不配得到爱了；我那又长又亮的头发，它曾经在我的后背上滑过，现在却变得蓬松不均，我不配得到爱了；我看起来不再像其他女孩了，我不配得到爱了；我永远都不会正常，也不会被人接受，我不配得被爱了。”
我竟然像新娘一样被追求着？
金福从小在越南高台教的信仰中长大，祖父母都是高台教里的重要领袖。金福说：“多年来，我一直向高台教的神祈祷，祈求他的医治和平安。但随着一个接一个的祈祷没有得到解答，很明显，他们要么不存在，要么不愿意伸出援手。”
1982年的一天，她独自一人蜷缩在西贡中央图书馆里，把宗教书籍一本本从书架上搬下来摊在面前，有佛教、印度教、伊斯兰教和高台教，还有一本基督教的《新约》。
金福从高台教那里了解到有许多神和许多通往神圣的道路，但当她翻开《新约》，“耶稣将自己视为道路、真理和生命。他的整个事工，似乎指向一个直截了当的说法：我是你通往上帝的道路；除了我，别无他法。在这个断言中，我本能地摇了摇头。什么！我对自己说，怎么会这样呢？……耶稣声称祂是唯一的方法。我的手颤抖着，为了克服困惑和恐惧，我立刻合上了书。准确地说，这个耶稣如果是唯一能够把我和上帝、真理、短暂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那么我就花了十九年的时间在崇拜那些虚假的神，全身心地投入在一个无法抚慰我灵魂深处痛苦的事情中。我现在该怎么办？”
后来，金福认识一位叫安的基督徒，她问安：为什么耶稣必须是通往上帝的唯一道路？其他的神呢？难道我们不能通过做有价值的事情来证明我们的诚心诚意吗？金福急切地想要得到每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一个更急迫也是更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解释那些汽油弹袭击和这些令人苦恼的烧伤呢？为什么祂让我忍受多年的痛苦？要么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要么就让我死去？你的耶稣是如何为一个无辜的小女孩的生命辩护的呢？”
安看着她恳求的表情，说：“我想你现在必须去教会了。”当金福第一次进入安的教会时，她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人们穿着他们上班或上学的各种各样舒适的衣服，而不是高台教的白衣服。接着，一位牧师站起来，打开圣经。金福说：“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耶稣的这一面，祂是受过伤的人，是有伤疤的人。我把这一新的信息放在我的脑海里，作为我手中的一颗宝石，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光芒。”
“‘我们是基督的新娘’，牧师在那天说的这句话，对我的灵魂来说甜蜜无比。……耶稣要我做祂的新娘，这是真的吗？我多么喜欢我被这样追求的想法。”
妈妈，我怎能拒绝这样的平安？
对金福来说，神是遥远的，而教会里一位虔诚的姊妹教金福如何通过祷告亲近神。一开始，这种与上帝的亲密互动让金福非常尴尬。但当她学着向上帝祷告时，她发现越操练亲近神，就越感到平安。
1982年的圣诞节期间，她信主了。“当我在1982年的圣诞节早晨醒来时，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庆祝耶稣基督的诞生。要是我妈妈能看到我的那一面就好了。妈妈，我终于平安了。”
在越南春节的庆祝活动中，金福没有穿白色的高台教服装，拒绝向高台教祭坛献祭，不吃寺庙里的食物。金福的举动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得知金福信了耶稣之后，妈妈非常生气，恳求她说：“如果你继续否认高台教，你不仅会毁了你在世上的生活，还会毁了你和我们在天堂相会的机会。我们必须呆在一起，金福，你不知道这有多重要吗？
金福没有妥协，而是离开了，尽管她无法再得到家人的经济支持。不久，金福参加的教会也被政府关闭了，牧师被关押了6年。
1986年，金福被政府派往古巴留学。虽然母女关系依然没有和解，但临行前金福很想见妈妈一面。没想到一看到金福，妈妈就问:“你决定回到高台教了吗？”金福没有回击，而是温柔地回答：“妈妈，我爱你。我知道你爱我。我明白，当我离开我们家的信仰去追随耶稣时，我深深地伤害了你。我知道你很生气，很难过。我是你的女儿，你会做任何事情让我感觉更好受些，但是你不能给我带来快乐平安，安慰我的灵魂。你只能为我流泪。但是，当我遇到耶稣的时候，我一直在寻找的喜乐和平安就这样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从内心深处得到安慰。……妈妈，当祂给我这个关键的东西时，我怎么能拒绝祂呢？”
妈妈没有回答。因为妈妈知道在金福最痛苦的日子里，药物很难得到，妈妈只能抱着她一起哭，她的确无法帮助更多。
他对我遭受的痛苦给予温柔
古巴没有教会，金福只有一本《圣经》。头几个月她感觉自己好像被遗弃在荒岛上。“在哈瓦那的六年里，我几乎每天都面临着绝望的挑战。但我决心选择上帝，这意味着抓住每一个空闲的时间去读经，让祂把祂的律法放在我的心里。当我沉浸其中，祂的真理穿透我的怒气；当我的肩膀落下，我的呼吸缓慢，我的拳头松开。……虽然我的处境没有被改变，但我还是焕然一新了。”没过多久，人们就开始叫她“那个总是面带微笑的女孩”。
在古巴学习期间，学校里只有她一个越南女生和另外四个越南男生。出乎意料的是，其中一个叫拓安（Toan）的越南男生竟然要追求她。金福傻住了，以前所有的恐惧都回来了。金福发现在心底她依然不相信自己配得被爱。一个可怕的声音对她说：“你的伤疤就是你的诅咒，你永远找不到爱。你永远不会结婚。你将永远孤独。”担心自己无法生育的恐惧以及信仰上的差异，使金福拒绝了拓安的第一次求婚。
1992年8月的一个晚上，朋友们再次聚在一起，婚姻的话题又出现了。好友给了金福“最后通牒”：她有三天时间决定是否要和拓安结婚。接下来的三天里金福迫切向神祷告，她回忆说：“他来自北越，我来自南越，是耶稣基督的追随者。但因着他对我遭受的痛苦所给予的温柔，对我无私的爱，我知道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在哈瓦那大学第二学年结束前，金福和拓安结婚了。但是拓安的家人却写信抗议。信中说：“有那么多美丽的姑娘可以选择，你为什么要娶一个被烧伤的残疾女孩呢？”拓安的回答很简单：“因为金福，她就是我所爱慕的人。”
金福的丈夫和七个兄弟姐妹都信了主
厌倦了照读官员拟好的文稿给政府当宣传员的金福，利用蜜月旅行时返航的飞机路过加拿大的机会，申请留了下来。在那里，上帝回应了金福每天献上的祷告，丈夫拓安奇妙地悔改信主了。她也顺利怀孕生下两个儿子。
拓安在多伦多大学认识的一个基督徒朋友正在攒钱，准备回到家乡香港，和他的同胞分享福音，这给拓安留下深刻的印象。不久后，在一次布道会上，拓安感受到了来自上帝的呼召。拓安对金福说：“我想我应该成为一名宣教士，这样我就能告诉我在北越的许多家人和朋友关于恩典的好消息。”金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拓安知道要回应上帝的呼召，第一步是去读圣经学院，而这需要一年八千美元的支出。金福说：“我们没有八千美元，我们只有八美元。但我知道，其余的零不会是上帝的障碍。”刚巧有一家出版社约金福写书，他们得到了刚好够用的学费。
拓安努力学习，在假期第一次回到北越探亲。在家乡，他带领了数百人信主，包括他的叔叔——一个顽固的无神论者。叔叔得了重病，直到拓安临走前的最后一天，他仍然对上帝不感兴趣。但当拓安向叔叔告别的时候，叔叔哭了起来：“拓安，我希望得救！我愿意接受耶稣基督为我的救主！”六个月后，叔叔去世了。
第二次返乡的时候，拓安看望了生病住院的父亲。他的父亲不再吃东西，家里按照传统，准备了一口棺材，一家人静静地坐着，等待父亲的死亡。拓安跪在父亲的床边，祈求上帝医治。第三天，父亲睁开了眼睛，用虚弱无力的手摸着拓安，低声说：“儿子，我接受耶稣基督。”后来，父亲不但完全康复，还与上帝保持美好的关系。
与此同时，上帝也在金福的家里动工。1997年9月，金福的父母从越南来到加拿大。母女多年未见，无话不谈，谈这些年在古巴的学习，谈如何成家、如何教养孩子。妈妈看到金福这么幸福就急切地问：“你怎么过得这么好？”
后来，金福带领她的父母都信了主。不久，父母就渴望他们所有的孩子信主。妈妈说：“我要回越南，我会让他们跟随耶稣，毕竟，我是他们的母亲，他们得听我的！”金福忍不住笑了：“妈妈，事情不是这样的。”金福对妈妈解释说，如果她开始祈祷，上帝就会在她的孩子们的心中工作。于是，妈妈在家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每天五到六次为她的儿女祷告。到2004年，金福的七个兄弟姐妹都信了主。
我的敌人已加入我的祈祷名单
圣经里关于“饶恕”的经文，带给金福很多挣扎。“祝福那些诅咒我的人，为那些凌辱我的人祷告，这怎么可能呢？我盯着这些句子看了很久，然后笑了起来。我大声地说，‘主啊！你不记得我有多少敌人了吗’？所以我开始记录我的敌人名单。当然，最重要的是，所有那些参与摧毁我的国家的人，以及那些永远改变我生活的汽油弹。制定战争计划的战略家们、下令空袭的指挥官、投掷炸弹的飞行员，我对他们都非常愤怒。我没有为所有这些有罪的当事人取名字，但我在名单上保留了每个人的位置。
还有那些政府官员，一个又一个杀死我梦想的人。他们用我作宣传，日复一日地虐待我……如果一个人打了你一两次，也许你可以原谅他。但是日复一日，虐待之后的虐待，那个人是不可原谅的。”仇恨在金福脑海中挥之不去。随着时间的推移，金福祈求上帝赐她勇气和信心，“开始为那些伤害过我的人祷告，而不是向我的敌人低声诅咒”。
1996年，金福曾受邀在美国著名的国家广场举行的退伍军人节仪式上讲话，有三千多人参加，还有成千上万的观众观看电视转播。金福站在台上说：“亲爱的朋友们，我很高兴今天能和你们在一起。正如你所知道的，我是一个跑着逃离汽油弹的小女孩。我不想谈论战争，因为我不能改变历史。为了停止在世界各地的战争和杀戮，我只想让你们记住战争带来的悲剧。我在身体和情感上都遭受了很多痛苦，有时我以为自己无法生存，但上帝拯救了我，给了我信心和希望。即使我能与投下炸弹的飞行员面对面交谈，我也会告诉他，我们不能改变历史，但我们应该努力为现在和未来做些事，以促进和平。”
在那一天的活动中，金福认识了一位叫约翰·普卢默（John Plummer）的越战老兵，他说自己就是那天在南越公路上协调投掷汽油弹的人，如今他是一位牧师。普卢默说：“金福，我非常非常抱歉。你能原谅我所做的一切吗？”听到普卢默羞愧地说出这些的时候，金福伸手去摸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没关系。我原谅，我选择原谅！”金福后来写道：“我的心不再愤怒。我不再寻求复仇。我的敌人名单已成为我的祈祷名单，我的愤怒已宣布停火。”
退伍军人节活动后，金福建立了一个非营利的基金会（Kim Foundation International），积极救助全世界因战争而带来伤害的六百多万名儿童，为他们提供假肢和矫形设备、药物和轮椅、康复服务和咨询，帮助受伤的孩子回归社区。如今，金福和丈夫拓安，还有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住在多伦多。金福也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亲善大使。
“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发现自己在越南的那条路上跑得很害怕，全身赤裸，痛苦不堪。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恐怖、炸弹、大火、尖叫声、恐惧，我也不会忘记经过的多年磨练。但当我想到我是多么的自由与平安，这都是来自于对耶稣的信仰，我意识到没有什么比我们救主的爱更伟大、更强大的了。我对耶稣的信心使我能够原谅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使我能够为我的敌人祈祷而不是诅咒他们。它使我不仅能够宽恕他们，而且真正地爱他们。”金福感恩地说。
（本文成文主要参考金福新书《火之路：汽油弹女孩穿越战争的恐怖走向信仰、宽恕、和平的旅程》，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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