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8月15日,1945年,随着日本宣布投降,12万日裔美国人的命运再次面临翻转。他们虽已拥有美国国籍,但亚裔在肤色和外形上却很容易被分别出来。二战中他们被认为暗中帮助日本军方而遭受前所未有的歧视,被迫离开家园迁往拘留营被监视隔离。今天,历史可能重演吗?
《境界》独立出品【新视线】
执笔 | 淮风
翻译支持 | 董芳 Crystal
播音 | 虹雨
目前正在美国内布拉斯加州历史博物馆展出的“纠正错误:日裔美国人与二战”(Righting a Wrong: Japanese Americans and World War II)展览,由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策划,将在美国各地巡回展出多场。展览所到之处,引发公众许多反思。
所谓错误,其发生背景是: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后,整个美国陷入震惊、愤怒和恐惧之中,这种恐惧被长期以来对亚洲人的偏见所夸大。作为回应,总统罗斯福签署了9066号行政命令。命令宣布,美国西海岸各州(包括加州、俄勒冈州、华盛顿州和亚利桑那州)的所有日裔美国人都有可能被迫转移。最终,12万名日裔美国人被强制离开家园送入二战安置中心,即“拘留营”。
展览通过令人心碎的个人故事、一幅幅历史照片和资料,追溯了在三年多不堪回首的日子里,人们在军警监视下,挤住在匆忙搭建的营地里,忍受着恶劣的生活条件;与此同时,一些日裔美国人正在军中冒着生命危险为美国而战。
乔本的故事和信息
珍珠港事件爆发当日,一位名叫后藤太郎(Taro Goto)的牧师多年后回忆:“我和妻子把耳朵贴在一台小收音机上,听到是战争!我们走进教堂,在离讲台只有几步的地方跪下祈祷,‘上帝啊,帮助我们成为良善的信徒,让我们在这场冲突中忠心服侍你’。”
一种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在美国社会四处蔓延开来,声称有些日裔居民事先已经知道珍珠港袭击的计划并暗中帮助日本军队。日裔美国人受到前所未有的种族歧视。随着反日情绪日益增长,对日裔的迫害甚至蔓延到了教堂。在科罗拉多州的首府丹佛市,一个日裔姑娘千辛万苦找到工作后想去做礼拜,表达心中的感恩。白人牧者却拒绝了她,并讥讽说:“你去你们自己的教堂不是更好吗?”
当时在美国各地的日裔美国人教堂约有一百家,他们试图在暴风雨中保持平静。珍珠港事件发生后的次日早上,北川大辅(Daisuke Kitagawa) 当时被安排在政府官员和被捕的日裔民众之间担任翻译,他回忆那段艰难的时光说:“整个日裔社区彻底陷入惊慌失措,每个男性都生活在随时会被联邦调查局逮捕的预期中,每个家庭每天都在恐惧和颤抖中忍受。大多数人都非常害怕与那些被带走的人有联系,甚至他们不愿去看望受害者的妻子和孩子。任何理性的解释都不能让他们放心。”
乔本秀夫
1942年5月10日主日,乔本秀夫牧师(Hideo Hashimoto)在讲台上以“巴比伦流放者与上帝之爱”为题证道,勇敢回应9066号行政命令,鼓励信徒要站立得稳,以信心与勇气面对未来。
在讲道中,他将日裔美国人的经历与流亡的以色列人联系起来。他说:“我们有一些类似的境遇与感受,比如我们也被打上了外来敌人的标签,被迫离开熟悉且热爱的家乡,被迁移至别处。我们不得不放弃一代人的辛劳付出所经营的职业及其他生计。我们将被俘虏、被流放,去到未知的目的地。我们对美国家乡的渴望,对民族危机中创造性参与的渴望,对自由的渴望,全都留在了那里。”
“命令已经明确下达,我们将从下周五开始撤离。这是我们生命中在铁丝网外的最后一个主日。当回顾过去时,我们陷入了无数复杂的情绪中。我们将如何接受这一现实?我们会感到痛苦而愤怒吗?我们会变得愤世嫉俗而漠不关心吗?还是我们会克服这些令人麻木而痛苦的经历,在如今及更岌岌可危的未来,将这些罪恶转化为美善的力量?”
被掳的犹太人“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在乔本看来,与犹太人的悲惨遭遇相比,他们的经历微不足道。“诗篇137篇以一个受委屈的爱国者极可怕恶毒的报复作为结尾,这是意料之中且非常合理的。然而,这并不是以色列人在苦难中的唯一回应方式。事实上,创造主的爱和旨意通过全人类能理解的方式在极端的环境中被显明出来。在绝望和苦难的深渊之外,先知看到了爱的真相是俯身下去拯救那些最不配得的罪人。即使种族灾难与悲剧也能带来相当的益处。这些经历使我们能从绝望的深处窥见那高深莫测的爱。”
乔本也曾严重怀疑拘禁的政令是否明智,以及政府背后的动机,但他同时也呼吁:“我们必须尽全力去结交朋友,成为好的邻舍,去服侍,去舍己。祂永远与我们同在,尤其当我们在试炼与苦难中。我们从绝望中寻找祂,祂永远准备好弯下腰来拯救我们,祂让我们对灵魂的觉醒和爱的避难所有全新的洞察。当我们意识到自己与永恒创造主关系的那一刻,我们就自由了。刀鞘与铁丝网无法困住我们。”
作为第一代移民的乔本及其家人的故事,可以说是日裔群体命运的缩影。1934年乔本毕业于加州大学,后来进入纽约协和神学院师从尼布尔教授(Reinhold Niebuhr)。他深深记得尼布尔在战争时期试图说服罗斯福政府不要拘留日裔美国人的努力。1940年代,他先是在几家日裔美国卫理公会担任牧养之职,后来在阿肯色州的杰罗姆拘留营担任牧者。在拘留营的铁丝网里,他遇到了他的妻子。而他的母亲则不幸于1945年8月6日死于广岛原子弹爆炸。
从这几行简单扼要的介绍中,血与泪的味道似乎扑面而来。战后,乔本在大学的宗教研究系任教直到1976年,他一直坚持不懈地反对核武器的扩散。
铁丝网里的合一与盼望
康史瓦达(Yasushi Wada)的父母是第一批被捕的日裔美国人。康史回忆:“我的兄弟姐妹和我看到我们的父亲站在高高的铁丝网的另一边,我们只被允许与他交谈三分钟。父亲向我们保证,祂会看顾我们所有人,我们应该继续信靠祂。父亲的信心和信靠,使我们能够做同样的事情,并带领我们度过了三年的分离,直到1944年一家人再次团聚。”
正是在拘留期间,许多日裔美国人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如何向那些经历悲伤和失落的人展示各各他的怜悯?”他们更加关心周围的同胞,以此来回应社会的不公。
木村仁(Ren Kimura)回忆起在他所居住的拘留营里,单单在1943年的复活节,就有81名新人受洗。“我体验到了成为合一大家庭一员的喜悦。在那里,几乎所有派别的人,包括自由派和保守派、主流派和独立派,都聚在一起。”
在拘留营里,对那些次要事情的分歧不再拦阻人们彼此建立关系,通过敬拜和团契相互加力,充满信心地回应意想不到的挑战。他们活泼而充满温暖的存在让被隔离拘禁的日裔美国人群体看到信心、盼望和爱的可能。这对一个存在于铁丝网里的社区变得至关重要。
铁丝网之外,尽管这个曾经吸引日裔移民寻求自己梦想的国家背叛了他们,但一些美国人仍然不为周围的仇恨与恐惧气氛所影响,带着爱服侍他们。斯旺森姊妹(Virginia Swanson)一个人勇敢协助了3000多名日裔美国人,他们被通知必须在48小时内从自己的家园撤离。安德鲁斯弟兄(Emery Andrews)主动搬到数千英里外,住在拘留营的旁边。
一些白人牧者在整个战争期间从未放弃他们被拘留的羊群。还有一些白人弟兄姊妹自愿走进拘留营,在里面开办学校,陪伴日裔孩子们成长。另有少数人勇敢地站出来抗议拘留政策,为日裔美国人争取应有的权利。每到圣诞节,拘留营的居民们就会收到成千上万封鼓励的信件和礼物。许多普通人在战后加入了帮助日裔美国人重新安置的行列。
拘留营里的北地牧师
在展览上,一本以“北地满寿夫”(Masuo Kitaji)命名的新旧约全书引起了观众的注意。这本书使用日语和英语注释,同时配有多幅生动的手绘插图。
1915年移民美国的北地,高中毕业后先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习了六个月艺术,后来进入家族的商店里工作。1925年,他深爱的18岁妹妹伊芙琳因肺结核去世。他悲痛欲绝,醉酒后发生摩托车事故。救世军的一名同工在事故现场找到他,并护理他恢复健康。从此,他放弃了佛教,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信仰,并成为一名救世军的牧者。
1942年初,救世军建议他搬到东海岸,以避开罗斯福总统的9066号令,但是北地拒绝放弃他的羊群。他说:“每艘船有船长,每个运动队有队长,我是我百姓的队长!”1942年5月29日,北地被送往位于加州圣安妮塔的拘留营,8月26日被转去位于亚利桑那州的波士顿拘留营。
北地一家抵达波士顿营地后便分散了。他和守寡的母亲、姐姐以及两个嫂子留在了那里,两个哥哥分别被送到内布拉斯加州和爱达荷州,第三个弟弟加入了由日裔美军组成的442步兵团,被送往欧洲作战。就是在那时,北地着手开始了为期五年的新旧约注释工作,每天从早晨五点一直工作到中午。
北地手绘的插图
战争安置管理局的一份档案显示,北地将“社会服务、艺术工作和木匠”列为自己的职业技能,他在拘留营里的确使用了这些技能。当时在营地中许多聚会所使用的祭坛、十架都是手工制作的,人们即使在最困难的情况下依然坚持自己的信仰。除了每天写注释,北地还提议建造一个照顾病人和老人的设施,但没有得到当局的批准。由于他经常要去13公里之外的另一个营地讲道,他申请一辆自行车的要求最终被批准了。
被铁丝网关了三年多后,1945年9月12日,北地离开营地,重获自由。他带着自己的注释书和家人来到北加州一个叫吉尔罗伊大和温泉(Gilroy Yamato Hot Springs)的地方,在那里他将监督大约150名获释者前来居住。二战前,这里吸引了一批日本移民;战后,这里成为60个流离失所的家庭的避难所。这些家庭走出拘留营,但已经没有家园可以返回。
安顿下来不久,北地就在当地建立了聚会点。1952年,他和同为救世军同工的鹤田裕子(Yuko Tsuruta)结婚。北地离世后,这本珍贵的注释书由他的后代保管,他希望“我的作品能被上帝纪念,并在一定程度上为全世界带来真正和平的曙光”。
成为太平洋国家间的和解者
1945年,随着二战的结束,日裔美国人的拘留营被全部取消。与此同时,批评美国政府这一举措的声音开始大量出现。协调拘留的米尔顿·艾森豪威尔(Milton Eisenhower)表达了他的遗憾:“设立安置中心是一个不人道的错误。对于12万人来说,这是一个噩梦。他们被剥夺了权利和自由,几乎像敌方战俘一样被对待。许多人失去了家园、生意和积蓄。在一个以个人权利和自由为荣的民主社会中,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呢?”
父亲是日裔、母亲是华裔的汤姆杉村(Tom Sugimura),曾经作为第5112个家庭的成员被拘禁在加州的曼赞纳(Manzanar)。他的外公外婆来自中国广州,上世纪20年代偷渡到美国,后来拥有了自己的餐厅。
结婚生子后,外公外婆就把汤姆的母亲送到华人教会的主日学。他们认为,这对孩子的成长有益处,但是他们自己从来不去聚会。后来,汤姆的母亲常常带着中文单张和磁带回家。他们的白人牧者亲自去医院服侍做手术的外公,这份关怀消除了外公对白人的偏见,最终他们一起受洗。
十年前,汤姆曾在洛杉矶牧养一群以英语、粤语和普通话聚会的华人。“历史教会我们如何解读当下。当我们感谢祂在以前的移民群体中所做的工作时,当许多新移民不断来到这里时,我们有了一个异象,就是被爱催促着去接触我们国家中的未得之民。”遗憾的是,汤姆所在的群体已经40多年没有植堂了。汤姆于是和几位同工一起开始了现在的聚会。尽管困难重重,他们依然支持并差遣年轻的植堂者,希望建立能够接纳不同族裔、多元却合一的群体。
“崇高的挑战是寻求群体的祝福去植堂,而不是为自己的缘故去分裂。我期待看到这一运动继续发展,但遗憾的是,许多亚裔美国人并不认同这条路。在美国这个大熔炉里,我们除了去到中国和印度,在洛杉矶这样的城市里,在我们身边就有更多的未得之民。”
乔本秀夫反省:“作为拥有日本血统的美国公民,我们肩负着一项伟大的使命,就是注定要成为太平洋国家间的和解者。但我们失败了,我们以自我为中心,像约拿一样逃避了我们的伟大使命。我们只考虑享乐、刺激和美好的时光。我们追求名誉和声望,努力成为‘体面的人’。我们追求富裕且轻松又舒适的生活。如果我们保持警醒,坚定被赋予的使命,全身心投入去阻止战争,促进和平、公义和真正的民主,也许情况会有所不同。”
在风云变幻的今天,面对不确定的未来,这不仅仅是对日裔美国人的公民责任和使命振聋发聩的提醒。
(本文成文参考了50 Objects、SOLA Network、Smithsonian’s National Museum of American History、Tim Tseng、Japanese Evangelical Missions Society等网络资料,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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