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土耳其-叙利亚地震让世人关注这片耶稣和保罗曾生活和教导的地区,而今却有全球最高的难民和死亡数字。当地基督徒处于历史中最黑暗的时刻,年青人心灵破碎、生命瘫痪。使我能冲破困境的,唯有信仰。在生与死的撕扯中,除非我能相信复活的主并作出信仰的跳跃,否则就会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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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拿添·勒沙(Nadim Nassar)
播音 | 张心 后期 | Link
【编者按】发生在土耳其、叙利亚境内的7.8级大地震,目前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两万余人。许多人和组织有感动参与灾区的救援。一些基督徒联系我们,希望通过当地的宣教士直接捐助灾民。
这场地震发生在一个中文世界相对陌生的地区——黎凡特(Levant),近似于西方习惯称呼的近东,包括今天的敘利亚、土耳其东南部,以及黎巴嫩、约旦、巴勒斯坦、以色列等地,广义的范围则延伸到希腊、埃及和利比亚东部。当地震让这片欧亚之间的广阔地区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之前,我们常以为当地居民都是穆斯林,却忘了早于伊斯兰教兴起前,黎凡特有超过六百年都是基督教地区。
在《路加福音》二章1-2节:“在那些日子,凯撒奥古斯都降旨,叫全国人民都登记户籍。这第一次登记户籍是在居里扭作叙利亚总督的时候行的。”今天基督徒读经时很少会问,为何路加会提及叙利亚总督?为何这与基督的降生有关?因为耶稣就出生在叙利亚的卫星城市,而叙利亚是罗马帝国的省份。换句话说,按照户籍,耶稣是叙利亚人!
扫罗就是走在通往大马士革的路上被主得着并成为保罗,这个大马士革就是今天叙利亚的首都。假如你今天在大马士革旅行,仍可以走在“直街”上,主吩咐亚拿尼亚去寻找保罗时提及的正是这条街。你可在“直街”找到保罗领洗的地方,找到大马士革的城墙,在那里“他的门徒就在夜间用筐子把他从城墙上缒了下去”。
今天许多黎凡特居民都视基督教是西方传入的宗教,这与殖民主义有密切关系。他们忘记了基督徒在那个地区的整个历史中,包括在击败十字军的战役以及结束英法殖民占领中担当的重要角色。
以下是来自叙利亚的勒沙牧师的自述,他被按立为全球首位叙利亚裔圣公会牧师。
“你何时成为基督徒?”二十年来,我在欧美遇到的大多数人只要知道我来自叙利亚,就以为我必然是穆斯林,然后问我什么时候改信了基督教。他们难以相信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生活在黎凡特的基督徒,甚至可以追溯到使徒保罗的时代。
当近年来人们在媒体上看到伊斯兰国在叙利亚崛起并对当地基督徒进行猛烈迫害的时候,他们对处于战争和暴力中的黎凡特基督徒和教会几乎完全无知,因此也不知道该如何提供帮助。大部分送抵该区的援助都是人道物资,这当然非常重要,但比起毛毯、帐篷、食物,黎凡特的基督徒更需要认同,需要心灵、道德、实存意义上的支持。该区的基督徒数目大幅下降,因为生存环境的显著恶化,大部分可以离开的都已离开,或者正在等候前往别国的签证。
战火中的青春校园
过去六十年来,该地区惨遭战争和派系仇恨的火焰吞噬。在我短短的人生中,我经历过四场大战。我住在叙利亚的拉塔基亚(Lattakia),我至今记得在赎罪日战争中,那里持续三天遭受以色列的轰炸。我家附近的几个油库全都燃烧起来,火光让夜晚顿成白昼。刺透人心的警报响起,轰炸机从头顶飞过,爆炸声此起彼伏,我家的房子摇晃起来。那时我还是孩子,每晚连续数小时坐在母亲的大腿上,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我从小到大都是基督徒,自幼便想成为牧师。1981年,我17岁时前往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在黎凡特唯一的新教神学院就读。黎巴嫩1975年已爆发内战,我当时不晓得在内战期间生活是怎样的,坚持入学。随后从1981-1989年在贝鲁特生活的七年,彻底重塑了我的性格。
每天我的生命与死亡咫尺之隔。我们轮流在学校的接待处站岗,守卫学校。我记得有一天两个重装的民兵进入学校。他们正在撤退,想穿过学校从后门离开。当时,我与一位学长在接待处值班,我们坚决要求他们从原路离开,否则其他部队很可能会追捕他们,然后校园就会成为战场。两名民兵大可杀掉我们,但最终他们被说服离开。
许多人想起大学生活都有美好的回忆,在校园里漫步或在宁静的图书馆进修。我们的实际情况是要爬进图书馆取书,因为狙击手监视着每个窗口。我刚入学时,一位同学就被狙击手的子弹爆头身亡。一旦战事在附近爆发,我们会躲进地库一周左右,依靠有限的食物和水维生,等待战火平息。1982年,在以色列占领贝鲁特期间,以色列的坦克开进校园,将炮管指向校舍,他们以为藏在地库里的人是战士而非神学生!
每场战事完结,我们便会从地库上来,第一个问题总是“这回哪个民兵部队控制我们地区?”我们在不同时期被德鲁兹民兵(Druze Militia)、穆斯林逊尼派民兵、基督教长枪党(Christian Phalangists)、国家叙利亚社会主义党控制。我看见每个宗教都在滥用他们的信仰,我多次看见教士把基督和马利亚的图像贴在坦克上。各派都相信他们是为正义而战、为他们的信仰存亡而战。恐怖之处在于这些派系能够说服无数青年男女相信他们。人们利用上帝之名彼此残杀,做出骇人的暴行。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一辆军车上写着“真主党”(Hezbollah)一字,意思是“上帝的政党”。人们玩笑说:“每个人在黎巴嫩都有政党,现在甚至连上帝也是某个党的党员!”
那些派系透过这个人间地狱互相迫害。杀戮和残害越多,民众便越相信这场战斗只能“至死方休”。原本在城市、乡村,世世代代互为邻里的平民百姓,忽然间别无所求,只渴望灭绝每个与自己不同的邻居。
有一次我从贝鲁特西部前往东部去见我的表哥,在街上不得不假装受伤躺进救护车,盖上褥子。因为如果我被发现了,我的叙利亚口音就会使我丧命。战斗过后,一辆汽车在神学院校舍二楼的露台上摇晃,街上颓垣败瓦,到处是战士和平民的尸体。
活着就是上帝的礼物
贝鲁特曾有“东方巴黎”之称,这里有大都会的生活方式和富有生命力的文化,以及难能可贵的自由。民众总会在战火暂停的时候,以各种方式拥抱生命。我也学会在战火的间歇参加文化活动,还会去戏院。
那段日子,贝鲁特的新教教会走到一起,共同组织青年事工,以回应这场战争对年青一代造成的可怕伤害。拜尔德(Habib Badr)牧师是我的神学院导师,他让我带领一个青年小组。小组就在学校聚会,我比我带领的青年只大两岁。一开始我们只有五个人一起聚会祷告,无所不谈。因着这项服事,我被迫跳出我的背景思考,寻找方法与年青人沟通。
我们疯了吗?即使在枪林弹雨之际,年轻人依然习惯了每周六来聚会。小组人数不断增长,很快增加到七十人。我们举行公开讨论,探讨基督教与暴力,我们甚至出版了该区第一本青年基督徒杂志。这一切驱使我在非常年轻的时候便要思考上帝与生命、战争与死亡、厮杀与生存这些问题。我也体会到一群年青人可以如何被转化,一起成为了不起的和平动力,为周遭带来改变。
毕业时,我感到这真是奇迹。我在贝鲁特七年,理应死过无数次,但上帝存留我的生命。自此以后,我觉得每天都是上帝的礼物。而上帝呼召我,要我宣扬我一直所渴望的和平。
很不幸,黎巴嫩内战2011年在叙利亚重演,我自己的家乡也经受战争之苦。时至今日,人们仍然有能力互相厮杀,并且操纵上帝,骑劫信仰,在意识形态和政治宣传中利用神。在黎凡特,宗教似乎最能触动人的神经,面对宗教,人们一次又一次失控。
多年来,我一直思考宗教和派系主义怎样深深影响我们的文化。我一直生活在不同宗教并存的地区,我的朋友包括穆斯林、阿拉维人(Alawites)、德鲁兹人(Druze) ,我学会如何跟他们相处。我的家族成员也分属不同宗派,父亲是长老会信徒,母亲是希腊正教信徒;父亲的家族成员多数是罗马天主教徒;我自己多数会去拉塔基亚的长老会,但也会出席东正教堂的主日学。我在不同宗派里都感到自在。我也曾跟随穆斯林朋友进入不同的清真寺。在黎凡特,这种广阔的宗教经验并不罕见。虽然我的确体验和目睹过信仰歧视的事件,但在1980年代以前,宗教差异不会在我们的社会产生冲突,信仰之间互不宽容的情况非常罕见。
当穆斯林兄弟会的影响传播到叙利亚,他们先宣扬当地的阿拉维领袖并非真正的穆斯林,接着暗杀阿拉维和基督教的知名人士。那些寻求政治势力的人利用宗教做掩饰,当地包容与柔和的多元文化演变成互不信任和派系主义。黎巴嫩内战、两伊战争,使上述情形更加恶化。伊斯兰教内的逊尼派和什叶派不断分裂导致许多穆斯林各走极端,也使伊斯兰教无法异口同声地谴责极端主义。
我尝试理解上帝怎样介入我的现况、怎样与我身边的人建立关系,尤其是那些认定自己是奉祂的名杀人,以及相信是因祂的名被杀的人。我无法逃避这个难题:人生有何意义?谁创造我们?为何对这些问题的看法会促使我们奉创造者之名彼此杀戮?祂既知道我们的生命何等有限、卑劣、一团糟,为何仍要如此行?
祂为什么要成为人?
“等到时候成熟,上帝就差遣他的儿子,为女子所生,且生在律法之下,为要把律法之下的人赎出来,使我们获得儿子的名分。”耶稣在我们人类的其中一个文化中降生,而祂的降生启示了上帝的想法,那么,祂的降生有何意义,尤其是对那些被困于战争炼狱里的人来说,到底有何意义?在充满死亡与摧毁之地,我苦苦思索“时候成熟”是什么意思。我停留在愤怒里走不出来。
随着时间流逝,我逐渐明白对上帝生气可以成为灵命成长的必要元素,促进我与上帝的沟通。我们要容许上帝透过我们的愤怒和困扰接触我们,聆听祂最微弱的信号,带领我们走出黑暗。我当然可以继续以愤怒指责上帝,但这毫无果效,不会给我任何答案。
我对上帝生气,是因为我期望祂在发生屠杀期间能让我感受到祂的同在,但我却只感到空虚隔绝。这使我想到,上帝因为无法藉着律法和先知与我们沟通时,可能也深感懊恼。上帝爱我们到一个地步,使祂无法抛弃我们,反倒寻找独特的方式与我们进行更亲密的沟通。
等到时候成熟,上帝不再赐下律法和隐含的信息,而是成为传信者和信息本身,直接教导我们关于祂自己的事,不需要任何中介。耶稣的降生、死亡、复活表达了这个改变。“你们知道我们主耶稣基督的恩典:他本是富足,却为你们成了贫穷,好使你们因他的贫穷而成为富足。”
上帝创造世界,但却从来不是其中的一部分。藉着耶稣的降生,上帝得以成为创造的一部分,最终经历到做人是怎样一回事。亲身经历人类的种种限制,祂对人的爱便进入更深一层。祂在肮脏不堪的马槽降生,在扬起尘土的街上行走。祂禁食、饥饿,祂疲累、口渴。祂建立友谊,也有仇人。祂经历怀疑、诱惑、恐惧、哀伤、喜乐。祂被迫害、拒绝、背叛、遗弃、杀戮。祂容许自己受审,被钉在木头上,承受极大的咒诅和公开的羞辱。
全能者经历人性的软弱,这使上帝得以跟我们建立最亲密的关系。上帝倾流的爱如今变得真实可见。我们不能对上帝说,“你不明白我的感受!”因为祂自己也曾受苦。而且,耶稣的诞生使我们能够凭信心说“我是有价值的”,因为上帝如此爱我们、认同我们,因此祂自己成为我们的样子。
耶稣没有颁布律法和规章,祂不想像犹太教和伊斯兰教那样试图以上帝之名规范我们生命的每个细节。耶稣来到世上,不是要列出许多条例要我们遵守,而是要彻底改变我们的内心,把上帝带回我们生命的中心。若人的心灵充满上帝的爱,那么,从这人的心中流出的一切便都是正确的。
在爱的方面,耶稣是历史上最激进的老师。祂说:“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这句大而无畏的话远超人类的想象,我们的思想和文化远未发展到这个层次。惟有耶稣才能向我们展示上帝成为人的时候会如何思考。
爱仇敌并不代表在情感上爱那些你不喜欢的人。耶稣挑战世人不要透过情感这种有限的视野来理解爱,这种视野往往带有一己私欲。爱若只是属于情感和感觉,往往包含占有的元素。耶稣挑战我们,要去爱而不是占有,这种爱正是上帝文化的核心。祂如此爱我们,以至能给我们自由,甚至是拒绝祂的自由!当我们谈到爱仇敌时,不只是不想你的仇敌受到伤害,更要在他们有需要时热心提供帮助。
走过最黑暗的时刻
黎凡特是耶稣生活和教导的地区,今天却因天灾人祸面临世上最恶劣的人道危机,有全球最高的难民和死亡数字,以及自中世纪以来最激进的宗教极端分子。
自我出生以来,我的国家一直向我灌输某套特定的意识形态,教导我要不停分辩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在战争中,我亲眼目睹过往被灌输种种观念导致的后果。但即便如此,质疑自己的先入之见、放弃内在观念也是非常痛苦的。只有在上帝的光里,我内心的障碍才如雪花溶化,从过去的捆绑中释放出来。
来到欧洲后,我才意识到原来许多与耶稣相关的形象和诠释都深深扎根西方,教堂里挂的是西化的金发蓝眼的耶稣。于是我尝试剥去基督教的文化外层,寻找信仰的本质。上帝接纳所有人,上帝的文化是为所有人而设的,绝非只为某个派系和民族。当人们对“自由”、“独立”、“维护信仰”之类流行用语难以抗拒,政治的意识形态便利用这些口号影响年青人的心智。
耶稣来,挑战宗教体制和传统对人的辖制。基督教的体制在历史上也曾出现可怕的片段,我们必须勇于面对,从历史的黑暗中有所学习。遗憾的是,今天仍有宗派和个人相信自己真理在握,其他人通通是错的。假如你所信的跟我不同,便以上帝之名将你定罪。
《使徒行传》里彼得对自己的宗教实践方式引以为傲,自信地把世界分成“自己人”与“外人”。上帝却在约帕质疑他的确信,要他明白“神所洁净的,你不可当作污俗的”,引导他与哥尼流的相遇。
极端的意识形态反对任何差异与多元。今天基督徒的重大挑战,就是成为和平的中介。耶稣是和平之子,这种和平就是不仅接纳与我们不同的人,也为他们不同层面的差异而欢喜,为这些差异而感谢上帝。我们受到试探,很想去判断谁是“自己人”,但我们无权定夺接纳谁、排斥谁,决定权在上帝。上帝赞扬多元化,请看祂创造的多样性,而且圣父、圣子、圣灵各有独立的位格,上帝在多元的处境中生活,彼此合一而非统一。
过去三十年来,我曾目睹大多数与会者在各种和平会议上,为了一己私利而争执,而不是真正寻求解决方法服务民众。由于黎凡特人完全欠缺政治、经济、宗教自由,使他们欠缺领导和对话技巧,而这是他们今天迫切需要的。人类的差异需要探索、尊重、聆听、谅解,藉此获得更好的对话基础,我们便能进入新的沟通领域,那里有新的机会彼此修和。
今天,黎凡特的基督徒走过他们在历史中最黑暗的时刻。我们必须提醒自己,尽管我们觉得自己被遗弃,但神仍与我们同在。此时想到耶稣曾在十字架上度过黑暗的数小时,帮助我们再次确信没有任何事情能使我们与神的爱隔绝。
我亲身在黎巴嫩、叙利亚、伊拉克经历战争和暴力对人的影响,看见年青人的心灵破碎、灵魂摧残、生命瘫痪,不知怎样走出困境,害怕踏出任何一步。当时唯一使我能冲破这种无力感的,只有我的信仰。我个人的知识和能力不能拯救我,而是上帝的大能以及圣灵在我里面的应许。我必须牢牢抓住这个应许,否则我的信仰会变得毫无意义。在生与死的撕扯中,除非我能够相信复活的主,并在没顶的黑暗中作出真正的信仰跳跃,否则我就会被毁灭的力量吞噬。
回想自己年青时所经历的一切,便发觉圣灵成为我唯一的力量,祂在我心里作工,使我迈步向前,走向盼望之光。圣灵加力,并不代表问题随之消失。但圣灵赋予的能力使你能认出绝望和恐惧的锁链,使你能看出这些原来是可以克服的。对神的工作开放,祂便赐我能力,于是锁链断开,担子轻省。
我只能用自己在黎凡特的经历,证明今天上帝仍在行动,仍与我们同在。
(本文摘编自《上帝的文化:在仇恨文化中播种复合的种子》拿添·勒沙 Nadim Nassar,基督教文艺出版社2021年3月出版,内容有删改,大小标题为《境界》所加)
片尾曲:杨航《为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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