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父亲的心路：我不再逃跑，也不再掌控

导读：“作为公司高管，我曾以为我掌控得越多就拥有更多权力，就越成功。”但生来严重残障的儿子将道格的生活弄得彻底失衡。在全然无助的那一刻，他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邀请我来解决这个问题，什么时候你会向我寻求帮助，请求我去掌管一切。”

境界独立出品【父亲节特稿】

文/浩青

播音/喜乐之子

“父亲节快乐！” 这句问候对道格·马扎（Doug Mazza）来说，意味深长。他和妻子有五个儿子，其中第三个孩子瑞恩带给他的曾经全是痛苦和无奈，没有丝毫快乐可言。

瑞恩出生即患有一种罕见的染色体疾病——克鲁松综合症，导致他的面部和头骨严重畸形。他的大脑已经发育，前额也凸出来了。大脑把眼睛从眼窝里推了出来，使上颚脱臼。他的上呼吸道系统被影响，手指和脚趾扭曲。医生预计，瑞恩只能活几分钟。

在瑞恩出生之前，父亲道格杰出的领导能力使他屡获殊荣。他傲人的职业生涯包括担任美国铃木汽车公司的高级执行官，负责铃木汽车在美国成功上市的营销计划，并带领铃木跻身美国十大畅销品牌之一，成为哈佛大学的案例研究对象。后来他又加入现代汽车美国公司，担任首席运营官。然而，儿子的出生没有任何征兆地打破了花团锦簇的人生场面，从此改变了道格的人生轨迹。

3年13次手术

40岁之前，道格已经成为一家大型跨国公司的高管。“我在哈佛大学谈论商业计划，最终成为一名高级执行官。许多不同的部门向我汇报工作——从广告到生产计划。……我掌控着自己的生活，就好像我是自己命运的主宰。”可以说，道格获得了世人眼中的成功，他有理由期待自己有更高的晋升，并按部就班地为此祈祷。

然而他经历的第一个神迹，却是出生后就严重残疾的瑞恩，竟然突破了医生的预期，活过了人生最初的两个星期。于是，医生决定尝试一下采取更积极的手术治疗。瑞恩被转移到芝加哥的儿童医院，接受首次颅面矫正手术。

在接下来的3年中，瑞恩仅有8个月的时间待在家里，先后经历了13次挽救生命的手术。“似乎没有止境的医疗检查和熬夜上网查询那些你甚至不知道读音的词汇的无眠夜晚，最终带来了恶果。很快你就不能吃饭、工作、睡觉。而当你看着崩溃的妻子，在她身边却感觉自己无能为力，更觉得压力重重。作为一个男人，你知道滋味如何。因为什么也做不了，我们便开始自责。而自责只是加剧了焦虑。无论你孩子的残障是智力上的还是身体上的，是从出生带来的或者是来源于一个悲剧性的事故，我发现对于绝大多数家庭来说，最初的日子都极其相似。”

道格一家在重症监护室、医院的走廊和安静的黑暗之处度过了许多情感起伏波澜的时刻，在那里他们寻求着诸如此类问题的答案：怎么会发生这些？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我越努力运用正常的理智去分析，得出的答案就越荒诞。因为答案无处可寻，我的问题也开始发生变化。我开始学习降服的功课！我已经完全无能为力了，我哭求说：帮帮我的儿子吧。无疑，与残障较量可以将一个男人拽到人可触及的最低点，低到他必须抬起头来才能看到底部。”

瑞恩在那几年中承受了很多，他的癫痫症会时不时地发作，有时候还来不及哭就直接晕倒。道格记得在一个看似安静的夜晚，他坐在地板上将瑞恩搂在怀里。瑞恩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头转向爸爸，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就昏倒在爸爸怀里，气息全无。道格赶紧把孩子放平，并让妻子叫救护车。“在通往急诊室的路上，我听见瑞恩又发出了那样的声音。他的小胳膊碰到了我，他在汽车座椅上再次瘫倒下来。我跑到另一侧车门边把他拽出来。他的小胳膊和小腿毫无生气地垂荡着，嘴里没有任何气息，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天空。”道格祈求着，不要让孩子死在自己的怀中，瑞恩的人生不要就这样结束。

感恩的是，瑞恩那晚恢复了知觉并被允许回家，但医生警告说，他的发作时间会持续得越来越长，也会更加严重，最终可能会夺去他的生命。而正是这些不确定的疾病发作时间，让道格学会了依靠的功课。

放下掌控，期待恩典

道格说：“你所面对的残障可能不是克鲁松氏综合征，你家的情况跟我们也不尽相同。但是你了解黑夜的寂静；你曾怀着一颗破碎的心看着自己熟睡的孩子；你曾试图清扫自己破碎的梦。一定有许多次，你感觉到没人能够体谅你的状况。每位父亲的抗争可能都不相同，但是我们的经历、情感和反应通常都是相似的。”道格认为，他的故事其实就是我们的故事。正是这些筋疲力尽的时刻，最终让他承认自己的不足。

他终于在无能为力中交出了曾牢牢紧握的掌控权。“我曾经认为，作为世界知名公司的高管，我能掌控得越多，我就会拥有更多的权力，就会越成功。我是一个必须掌控一切的人，但是瑞恩将我生活的罗盘弄得彻底失衡。在我遇到的每种情况下，我都试图将自己放在能够掌控儿子身体状况的位置，而事实却证明这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失败。我费尽心力却发现对这个巨大的、痛苦的问题求助无门。我的恳求没有回音，我掌控不了什么，反而一团混乱。”

道格回忆说，3岁的瑞恩有一次几乎12个小时都没有反应，然后忽然开始抖动。“他把头转向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在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他认出了我。他看向我的眼神是如此有穿透性，从前和以后都没有这样过——这让我永生难忘。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表情，而我清楚地知道他在想什么：爸爸，救救我！救救我！你说过我会没事的，你是我唯一信赖的人，我不认识比你更有能力的人！”

那一刻，道格的心碎了。心碎是因为，在那个瞬间道格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拥有如此的权柄，他无力承担儿子沉重的期待。于是，他蹲下身凑到儿子的耳边，第一次这样对孩子说：“瑞恩，我再也帮不了你了。让天上的那位父亲，现在就来帮助你！”道格刚说完这句话，瑞恩就进入了沉睡中。

“从瑞恩出生的那一刻，我就一直担负着保障他的全部重任。而那天我第一次不知不觉靠着信心卸下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我能感觉到重担从我的肩头卸下。”多年来，道格一遍又一遍重温那个时刻，他相信那一刻他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邀请我来解决这个问题，什么时候你会向我寻求帮助，请求我去掌管一切。”

道格觉得很释然，准备好迎接瑞恩接下来的康复治疗。“显然我还是孩子的父亲，但是我最终让天上的父亲接管了那个主宰一切的位置。可能，现在你也对自己孩子的健康状况或者家庭的未来没有一点把握，每天都在苦苦挣扎。你是否曾经仰起脸来哭喊祈祷，就像我一样？也许你很想马上跳上车开走，走得越远越好。无论是父母的情感危机，还是孩子的生理残障，都会带来极大的伤痛。这样的伤痛有助于我们停下来，去寻找那位天上的帮助者。”

儿子成为我的搭档

1999年瑞恩15岁时，经过一段时间的安静寻求，道格和妻子决定，是时候离开公司高层、响应残障事工的呼召了。于是道格离开汽车行业，加入琼妮之友（Joni and Friends）成为总裁。

琼妮（Joni Eareckson Tada） 17岁时因一次潜水事故而四肢瘫痪，信仰带给她力量走出伤痛，和朋友们一起回应残疾人的求助，最终于1979年建立了琼妮之友，激励成千上万的人转移对自身痛苦经历的注意，参与到改善残障人士福利的创造性工作中。

道格上任后，授权工作人员与领袖团队一起创建一个有活力的新计划。这个计划来自对一个命令的回应——“快出去到城里大街小巷，领那贫穷的、残废的、瞎眼的、瘸腿的来。……你出去到路上和篱笆那里，勉强人进来，坐满我的屋子。”这成了琼妮之友战略计划的唯一愿景。

但是当计划准备启动时，财政状况却令人揪心。一天晚上下班后，身为牧者的同事比利对道格说：“照现在的发展速度，我们的财政不能再维持现在的事工了。”经过一番迫切地呼求后，第二天早上，道格在会议上宣布：“我回到家，仔细阅读了我们的计划。这个计划合乎真理，不用担心。”

从那天起，琼妮之友的外展工作开始爆发。“我们被祝福，有了连续20年的惊人成长，工作的有效性甚至让我们惊讶。残障人士正在接受好消息，实际的帮助和鼓励在世界各地传递。我们有了一座美丽的建筑——琼妮之友国际残障中心，我们搬进去的时候没有负债。这是一个信心的故事。”

道格看到琼妮之友同事的咖啡杯上写着：“领导力是你用B计划做的事情。”道格认同这句话，他承认，作为一个在商业快车道上奋斗过的人，执行A计划不需要什么天赋。“但残疾事业不是你能掌控的。如果你是有特殊需要的爸爸，A计划早就没了。你需要一个新的方法，就是B计划。”B计划就是不再依靠自己，而是放手去执行“凡事信靠”的计划。

“我把我的生命和主权交出去，这是我特殊生活中的一个重大决定。接受当尽的本分和责任却放弃掌控，这是何等的解脱。在一个爱的组织里，信仰文化应该是我们独特的竞争优势。我曾看到牧者们试图在世俗的成功中找出他们独特的竞争优势是什么，而事实上，信仰本身就是我们在世界上独特的竞争优势。”

琼妮之友在世界各地的影响力像涟漪一般扩散，事工规模从300万美元增长到4100万美元，外展事工拓展到全球10亿残障人士及其家庭中。道格认为，如果说自己有什么领导秘诀的话，那么最重要的就是做仆人领袖。“在这样做的过程中，员工开始接受我们的文化，即谁是这里真正的主宰。我和一些组织的销售人员一起工作，尽管他们为企业带来了营业额，但他们常让周围的人感到不安。这不会发生在琼妮之友。”道格意识到，琼妮之友的每一个员工都被赋予了一种天赋。作为领导者，他有义务帮助员工找到自己的天赋。这给了员工快乐和满足。而喜乐、满足的员工能够完成使命。

在竭力工作20年后，道格于2019年退休。回顾过去的日子，他看见自己的每个脚步都被指引着。他承认，瑞恩出生的那天他彻夜未眠，然后独自回家，瘫倒在房子的台阶上，大脑一片空白，只想逃跑。“没有一个父亲会准备好听到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有残疾。这种意想不到的现实可能会导致困惑甚至愤怒，这不可能发生在我孩子的身上，决不允许。但是很快，我发现我的掌控理论开始失败。”

“那时我确信我的孩子将在几天内死去，他的出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而如今，在多年以后，我发现自己正在满世界地为瑞恩的生命喝彩，他从未停止过给我惊喜！瑞恩是我事工的伙伴。我的儿子为我揭示了生命的意义，我为所有的事情感激他。”如今瑞恩已经40岁了。“瑞恩的笑容非常灿烂，总能让整个屋子都为之一亮，尽管发育迟缓，我回到家中叫他名字的时候，瑞恩还是会用双手和双膝爬过来迎接我。他总是尽力舒展开他那有些畸形的下巴，绽放出我所见过的最温暖、充满无限感恩的笑容。”

在谈及父亲的职责时，道格说：“无论你在工作中担任的职务有多么重要，你在家庭中的领袖地位必须是你的重中之重。担任你孩子的父亲，这样的工作只有你能完成。无论你多么聪明，多么有才能，实际上老板都可以换掉你，但是你的家庭不能。”

如今，道格还在积极地为残障人士发声。一路走来，道格看到自己才是那个最需要被坚固和扶持的人。“儿子从未说过一句话，却是我的搭档和导师。……瑞恩是上天赐予我的指示牌，告诉我在生命中要做些什么。瑞恩那无声的领导力就是这句话最生动的证明——‘我的恩典够你用的，因为我的能力是在人的软弱上显得完全’。”

（本文参考了《Another Kind of Courage》以及 Joni and Friends、i Heart、Out Comes Magazine等网络资源，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