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80后,辞职照顾老年痴呆的母亲

单身80后,辞职照顾老年痴呆的母亲

导读:疫情期间辞职,同学说我做了“最不应该的事”。饱经患难的母亲患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后常离家出走,心中的苦毒发作,令人窒息。照顾母亲期间我也“阳”了,独自去诊所、回家还得做饭。想到母亲当年独自拉扯我和姐姐,她更不敢让自己生病啊!现在她却像个孩子依赖我。

《境界》独立出品【口述实录】

口述|阿甘  采访|木小易

播音|Link

2022年春节前,我从工作了12年的单位辞职,独自一人去厦门看海,30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小镇前往远方。除夕当天,我返回家中和妈妈一起过年,并计划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自考本科及考研。

老同学得知我辞职后气愤不已,他说:“这是你最不应该做的事!”确实,能在规模大、效益好、工资也很可观的单位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为什么要辞职呢?”他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有时候早上醒来,我也想总有一天我也要辞职,光想想就觉得特别开心。”我笑他来劝我却开始自己吐槽了。

其实我俩心知肚明,看起来的好工作背后,是每天超过16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而且工作环境危险,多数员工受过伤。领导崇尚狼性文化,要求员工全年无休、不能请假,封闭式管理,习惯以扣钱的方式讲道理,设备出了问题要员工承担责任。他们眼中只有“完美”和“最优解”,做到了“目中无人”。

2019年的一天,我的腿被卡在高温设备的缝隙里动弹不得,周围流淌着滚烫的水,我本想撑着手起来,发现手被烫伤了。千钧一发之际,同事慌忙把我拉了出来。那一刻我想,钱真的太不重要了,我应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消磨生命,等待出事。

小时候我跟着母亲一起,迈进了信仰的门。然而工作的十多年里,我根本没时间、也没力气追求信仰。在车间里我时常望着房顶,内心痛苦地呐喊:“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生活?上帝你在哪里呢?”我像个瞎子一样,摸不到一扇能打开的门。悖逆、软弱,将我的心逼到阴暗的角落。

这次工伤造成全身百分之十几的烫伤,换药时皮肤撕扯的疼痛让我下定决心提升学历以改善工作和生活。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我得以暂时脱离高压的环境好好休养,调整心态后决定先考本科再考研。目前总共15科的考试,我已顺利通过8科。

母亲说“她要绑架我”

在这段时间,我真正关注到母亲身体的变化。其实大约三四年前,母亲就经常因为别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而记恨在心,嘴里不停埋怨,每次持续几个星期,之后又会对别的事情产生怨念。因为腰间盘突出的老毛病,她走路总感觉腿疼得厉害。去医院检查时,大夫说母亲的脑部可能也有问题。经过脑CT和其他测试之后,母亲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

平时一起聚会的几位叔叔阿姨来家中探访。因为疫情的缘故,一位阿姨询问母亲是否做过核酸,母亲觉得被冒犯了愤怒不已。阿姨拉着母亲的手微笑着说:“不要出去啊,就在家里唱诗吧!”谁知母亲却理解成——“她要把我囚禁起来,还嘲笑我让我唱歌”。

有一次姐姐来看望母亲。一见面母亲就说起她“被人绑架”的事情,我们都觉得母亲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姐姐忍不住反驳,母亲越听越激动,最后两个人争吵起来。姐姐生气地说:“信仰有什么用?如果信的是真的,为什么信了这么多年却变成这个样子?!”当我也尝试纠正母亲的想法时,她就说:“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相信我,谁还能为我伸冤呢?”

回望母亲的一生,确实饱经患难。年轻时她奉父母之命结婚,生下一个女儿,三四年之后就离婚了;随后进入第二段婚姻,但也仅仅维持了几个月。嫁给父亲以后,生了姐姐和我。在穷苦的日子里,父亲对母亲总是各种数落,吃住在家里,赚了钱却不给家里花,连姐姐的学费都不给。家里的花销几乎全靠母亲养猪和兼职照顾别人孩子而来。父亲甚至还对母亲大打出手,导致母亲流产。

终于在我7、8岁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和姐姐搬出来,靠零售衣帽鞋赚钱生活。她一个人既要进货售卖,又要照顾年幼的子女。父亲一直不闻不问,抚养费也很少给。记得我上初中时要交3000元学费,前后花了一个多月找父亲要了几次,最后在中间人的见证下,才给了我1000元。姐姐小学五年级就辍学回家帮忙看店,而我初中毕业后就坚决不读了,因为上高中或大学需要更多钱,贫穷和没有爱的家庭使人看不到希望。

很难用三言两语说出我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在外面唯唯诺诺、老实可怜,对家人却充满了恶毒和自私。回想往事,站在母亲的角度,我也很难做到原谅和饶恕。

妈妈一接受信仰后,把所有批发来的香纸等拜偶像的物品都掩埋了。按照家里的经济情况,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之后她积极聚会,还参加讲道培训,但因为谋生压力太大,她讲的不多。这些年由于身体的缘故,她连聚会也很少去了。原生家庭及婚姻的悲剧,独自养育子女的艰辛,始终堆积在母亲心头,使她越来越多苦毒。即使有些具体的情节已然忘记,但怨气却积存下来,家里的氛围总是很压抑沉重。

有一天,我劝母亲多吃点饭。可能是我工作太累了,语气有点急,母亲以为我嫌弃她,就很生气。当时姐姐和外甥们也在家里,听到母亲这样误解我,我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大哭不已。好在,母亲的情绪大部分时间还算稳定。

我不想变成母亲的样子

养好伤后,我回去上班。谁知单位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不仅不予赔偿还扣了我一个月工资。不得已之下,我申请了劳动仲裁,同时辞职准备考试。

1月到4月,我在家中一边学习一边照顾母亲的起居。从小到大都是母亲照顾我的一切,现在轮到我去照顾她,才发现自己有很多不足。第一条就是不会做饭,于是我就上网学,做的不好吃,母亲也能跟着我一起吃。姐姐来看望时会提醒我:“咱妈这身衣服是不是该换了?”我就帮母亲找衣服换上。偶尔我也会陪她出去走一走,不能总在室内憋着。

白天,母亲总爱摆弄手机,各种眼花缭乱的消息她都信以为真,频繁地往亲友群里分享,弄得大家有点烦。有人打电话来说不要再发了。一开始母亲会陷入自责,“我怎么是这样的人呢?老给别人添麻烦,不如死掉算了。”我就一点一点劝她不要这样想。后来母亲已经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看到领红包的就央求我给她领,听说哪里有老年福利就让我去找养老卡……每每面对这些要求,我会觉得烦躁,会累得失去耐心。后来我就不再过多干涉她,给她听讲道的音频,她也记不住,我只尽量让她少去接触那些不好的信息。

几乎每天母亲都会上演一次离家出走,走的时候一路哭喊,抱怨各种不公,还不让我跟着她。我只能悄悄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往空旷的田野地里走了很远,找一个地方停下,或是一个人走到铁路桥下,就坐在那里哭。等她哭累了,情绪释放完了,我就走上前劝半小时,然后带她回家。

我们娘俩每天过着简单的生活。2022年4月份封控开始,自考也受疫情影响取消了,我一下子失去了动力,学习也停滞了。我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想到自己每天面对患病的母亲,未来该怎么走,出路在哪里?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掺在一起,眼眶里的泪珠都涌出来了,不是觉得委屈,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一天早上,母亲没出来吃饭就在自己房间里大哭大喊,一声声咒诅和辱骂让我觉得空气都被污染了,心里扎得慌,很不舒服。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4月中旬,我参加了一个线上培灵课程,对信仰的认识逐渐加深。不过来自现实的考验是真实可摸的,第一次网上连线的时候,母亲在房间喊叫,课程被迫中止,我不得不先去安抚她的情绪。看着她这样不肯原谅过往的伤害,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对很多事情充满惧怕,即使有人身自由,物质也不至于缺乏,内心却被绑架在黑暗的房间里无法走出来。我一边安抚‘,一边自己也心生抱怨。

姐姐说她最担心的不是母亲,而是我的安全。她担心母亲晚上突然冲到我房间伤害我。其实这些我都想到过,晚上我都是先把家里的剪刀、菜刀藏好才上床睡觉。她人生一切的不幸遭遇都不是因为我,而我却要面对这些后果,岂不是很苦吗?一想到这,我就马上叫停,不让苦毒的念头继续冒出来。就像吸烟一样,一开始一天一支,慢慢地就会变成一天一包两包,我不想让自己沉溺其中,我害怕抱怨多了,自己以后也变成母亲现在的样子。

有一天母亲情绪激动,我开着姐姐的车带她去舅舅家里串门,换换环境。路口堵得一动不动,我掉头上高速。高速的工作人员说私家车不允许上高速,只好返回来,换一个路口继续排队。好不容易排到了,工作人员要我们出示核酸证明和居委会“允许出入证明”。核酸证明我们有,“允许出入证明”我压根没听过,只能原路回家。那些日子我就像和一个受伤的队友被困在了孤岛上,得不到任何援助,每天只能在队友身旁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

这次,我才真正寻见了

武阿姨和孙阿姨是我妈多年的好友,又是热心的同工。多亏她们来家里看望母亲,带妈妈一起读书唱歌,甚至有几次是她们跑到田野里把我妈劝回家的。和她们聊天的时候,我禁不住感慨:爱一个人真的很难,哪怕是我最亲的亲人,也觉得很难凭自己的能力或意志真正爱她。

她们陪着我和妈妈去拜访50公里外的属灵长辈。三位长辈的内心都很明亮,听完我妈的情况后,我们一共七个人一起跪下敬拜,为我妈恳切祷告。其中一位对我说:“主要借着这件事拣选你!”我听了大得安慰。长辈要求我们回家三天内每日禁食早餐,并反复读《诗篇》23篇和100篇。由于我自己以前没有养成灵修的习惯,有点犯难,长辈就安慰我说:“只需要用心祈求,其他事就交托吧!”

那几天,母亲的状况好转,怨言慢慢减少到完全没有,也不再把自己锁在房间和卫生间里。我们的祈求真的被垂听了!以前,我总期望在母亲那里获得爱,可当她自己被苦毒充满了,又怎么能给我爱呢?感恩的是,我辞职后母亲的病情才变得严重,让我可以用全部时间照顾她。虽然有压力,但和之前工作的压力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从天而来的这份爱,藏在苦难背后,让我得以长大,可以成为母亲的倚靠。

那段日子里,我也感染了新冠。一个人骑车去诊室输液,回到家也没人给做饭,想想有些凄凉,不免自怜。但一想到当年的母亲,她独自拉扯两个孩子,也没人给她做饭,她更不敢让自己生病啊!如今我们的角色好像调换了,患了老年痴呆症的母亲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不让她洗碗她会偷偷去洗,甚至连干净的碗也拿去洗,最后都弄得脏兮兮的;我做饭的份量掌握得不好,她会自己少吃一口,好为我省出一碗饭。

2022年下半年,我参加了一个系统的网络课程,每天跟着老师上课,分享收获。我终于把六十六卷书从头到尾完整看了一遍。比照自己的生活行道,我有许多做不到的地方,但我深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靠近。虽然小时候就去聚会,但直到辞职在家的这段日子,我才有了大把的时间去寻求。这次,我真正寻见了。

生活仍在继续。转眼2023年春节已过,母亲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体质一天不如一天。想到一些过往的经历,她仍然会叹息,有了忧伤的情绪后无法自己缓解,积累几天后可能会再次陷入痛苦里走不出来。我会留意她的状况,坐到母亲身边问她因为什么难过,然后我们一起聊聊从信仰的角度该怎么看。这样的疏导重复很多次后,我偶尔也会烦燥,但我想,祂每天也在重复对我们做同样的事。

现在我依然没有工作,也不知道以后做什么,但我不再为此焦虑。我想我现在可以回答姐姐那个“信仰有什么用”的问题了,因为这对我帮助太大了,我实在太需要了!一边是话语的装备,一边是生活的磨练,我感到每天都被塑造、被更新、被提升。我期待自己可以像约瑟一样,把因为亲人苦待而来的苦毒转变为“祂的意思原是好的”,把被诬入狱的委屈转变为忍耐等候遇见酒政得出监牢的机会,在一切环境中发现最美的旨意,靠着爱,“在这一切的事上已经得胜有余了”。

片尾曲:基拉耳音乐事工《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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