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母亲是众人眼中的天使,在家里却暴躁易怒、情感勒索。杨腓力和哥哥争相逃出这个家。哥哥陷入了毒瘾和性混乱,成了无神论者。今年已经72岁的杨腓力在获奖新书中袒露有毒信仰带来的灵魂撕裂,“我渴望一个和好医治的场景,希望看到我的家庭在解冻,但生活很少遵循童话剧本。”
【境界】独立出品【信仰反思】
文/橡溪 播音/杨杰
编者按:杨腓力(Philip Yancey)著名基督教作家,曾做了20多年的记者、自由撰稿人和编辑,著有包括畅销书《耶稣真貌》、《恩典多奇异》在内的二十多本书,作品曾获基督教出版机构颁发的14项金书奖,被译为50多种语言。
12月14日,著名基督教杂志《今日基督教》公布了一年一度的图书奖获奖名单,杨腓力的新作《光落之处》(Where the Light Fell :A Memoir)获得了“婚姻与家庭”类的最佳图书奖。该书是杨腓力花了三年时间写的回忆录,内容涵盖他大半生的经历,充满了痛苦的细节。
没有人知道,原来写出广受读者喜爱的《恩典多奇异》(What’s So Amazing About Grace?)一书的杨腓力,自己竟然成长在一个典型的“无恩典”(ungrace)的家庭。身为牧师的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以苛责、贬损、情感勒索甚至属灵虐待的方式把他和哥哥养大。尽管他们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愿,不情愿地就读圣经学院,但哥哥成年后却陷入吸毒、性混乱的泥潭。而杨腓力则通过写作,一生与上帝、教会和其他信徒摔跤角力。
我最早的记忆都与恐惧有关
书一开篇,杨腓力便回忆了1968年初他第一次带未婚妻珍妮特(Janet)回家的经历。他和母亲以及未婚妻在祖父母家做客时,杨腓力注意到一份旧报纸,上面写着:一位两个月前患上脊髓灰质炎的23岁浸信会牧师,已经从医院中拔掉了用来治病被称为“铁肺”的负压呼吸机,并声称他相信上帝希望他这样做。他不顾医嘱,自己签字离开了医院。当杨腓力读到这里,禁不住全身发冷。这个牧师就是他的父亲。
记者接着援引医生的话警告说,摘掉呼吸机“可能会造成严重伤害”,另外一位治疗师说,病人“肯定在好转”,如果继续接受治疗,可能六周后就可以行走。记者随后采访了杨腓力的母亲,她说:“我们觉得他应该从‘铁肺’里出来。许多相信‘有信心必能医治’的人正在为他祷告。我们相信医生,但我们更相信上帝会回应我们的祷告,他会好起来的。”当时从乔治亚州到加州,大约有5000人在为父亲的康复祈祷。
报纸的日期是1950年12月6日,在他父亲死前九天。未婚妻珍妮特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杨腓力惊讶而无奈地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父亲的事。从小到大,决定不再嫁人、独自承担生活重担的母亲只是不断要求杨腓力和哥哥继承父亲的事业,将来都成为宣教士,把悲剧翻转成属灵的见证。不幸的是,母亲的要求支配甚至束缚着两个儿子,成为挥之不去的“咒诅”。
杨腓力说:“我最早的记忆都与恐惧有关。”每当两兄弟调皮时,就会引来母亲的责骂。每一次生病,每一次擦伤,甚至没有理由,母亲会毫无征兆地大发雷霆,暴跳如雷。如果不先看她的脸色,孩子不敢到她面前去。母亲似乎只会盯着他们身上不好的事情。
大杨腓力两岁的哥哥马歇尔(Marshall)因为说出了“混蛋”一词,受到了母亲严厉的批评,兄弟俩在主日学的报刊上画画而不专心听道,也会被母亲当着教会其他人的面惩罚。此外,不打扫房间、撒谎、打架、顶嘴等等都会挨打。母亲边打边说:“我到底要跟你说多少遍?别跟我顶嘴!我真后悔生你们。”杨腓力假装大哭,试图让母亲停下来,但不管用。“我告诉她我想死,因为那样我就会去天堂告诉爸爸她有多坏。她反唇相讥:‘我也希望去死,我会去天堂告诉你父亲你做错了什么。’”
哥哥怕挨打,学会了装乖,七岁时便宣布长大后要像父亲一样成为宣教士。从那时起,母亲就对他另眼相看,视为好儿子。然而当母亲一见到哥哥做错事,就会说,“你这种态度永远当不了宣教士。”上七年级的时候,杨腓力鼓起勇气告诉母亲,想先去小联盟打棒球,遭到母亲一脸的不屑和反对。
在学校里,兄弟俩发现自己与其他同学非常不同。“我们不骂人,不看电影,不知道过去五十年的音乐,没有电视。我们花很多业余时间去教会。星期天不允许我们游泳、钓鱼或打球。”全家每周日早晚和周三晚上都会参加聚会。此外,兄弟俩还得参加假期圣经学校、青年活动、复兴大会以及其他任何属灵活动。“教会告诉我该相信什么,该信任谁,不该不信任谁,以及该如何行事。”
母亲会去私人家里教授圣经,全家靠一些教会和个人的捐款勉强度日。杨腓力经常听到这样的评价:“你母亲是一个属灵巨人。想象一下,抚养你们两个,还要承担这些工作。她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两兄弟的挣扎与混乱
陆续进入高中的兄弟俩发现,他们面临着共同的敌人。“晚上我们躺在双层床上谈论母亲。过去,我们不敢质疑她,正如每个人提醒我们的那样,她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来抚养我们。在经历了多次愤怒之后,疑惑悄然而至。我们无法把一个众人眼中的天使,与我们生活中这个喜怒无常的母亲放在一起看待。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正在发生的变化,但有什么东西在撕裂我的内心。我想跑到教堂里认识的人跟前说:求求你,求求你能帮帮我们吗?我需要有人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想到母亲的名声,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她是一个圣人,亚特兰大最神圣的女人。”
马歇尔与和母亲正面交锋的场景深深地印在杨腓力的记忆中。在哥哥的高中最后一年,母亲想抓住他裤子上的皮带打他,已经18岁的马歇尔用手指扣住皮带扣,推开了母亲。愤怒之下,母亲又拿着网球拍准备要打,又被马歇尔夺走了。“他们的怒视表明,两人都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经破裂了,也许是永远地破裂了。”
马歇尔从小有弹钢琴的天赋,令老师们失望的是,他没有申请任何大学或音乐学校,而是顺从母亲的命令,去了附近一所圣经学院。哥哥告诉杨腓力:“跟她打架不值得。”
哥哥不在的时候,杨腓力成了母亲唯一的目标,成了她发泄怒气的出口。杨腓力感觉自己就像甲虫逃不出标本罐一样被困住了,于是只好选择蹲下、掩盖,回避冲突。
杨腓力也想像哥哥一样离开家,但他想上一所真正的大学,而不是圣经学院。“当我申请并赢得大学的奖学金时,母亲的样子好像我犯了罪。……我和哥哥做的任何事都不能让母亲高兴,我们的生活提醒着她自己失败的梦想,尤其是她对我们的期望。她的大儿子已经离开,另一个儿子在数着日子准备离开,她已经失去了控制,我们永远不会取代她的丈夫,也无法满足她的需求。”
高中毕业前,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候,杨腓力最终还是妥协了,和哥哥一样就读同一所圣经学院。老师疑惑地问:“你确定这个决定吗?凭你的成绩,很可能会获得杜克大学或戴维森学院的奖学金。”
进入圣经学院的马歇尔私下向弟弟透露,他已经定下了一个新目标,那就是打破学院的66页校规。他从简单的违法行为开始:和一个女孩牵手,某天早上跳过祷告会,不再整理床铺。他成了学校名副其实的坏学生。后来,哥哥因为钢琴弹得好,最终转到著名的惠顿大学的音乐学院。然而音乐也没能带给他平安,哥哥最终陷入了毒瘾和性生活混乱之中。
进入圣经学院后,杨腓力经历了痛苦的信仰挣扎。“我确信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圣经学院的好学生,剩下的只有两个选择:做一个伪君子,或者像一个真实的人一样生活。我选择后者。”课堂作业迫使他不断学习圣经,他这才发现《诗篇》和《约伯记》里竟然记下了那么多对上帝的愤怒和埋怨。这个上帝与他以往在教会接触的很不同,这个上帝对悖逆者有一种温柔的爱,祂使用诸如奸夫大卫、骗子雅各、不认主的彼得和践踏人权的保罗。“上帝能使用像我这样愤世嫉俗的人吗?”杨腓力禁不住问。
就在这时候,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珍妮特。“她美丽、快乐、温柔、无拘无束。我犹犹豫豫地提起我过去的故事,那些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故事:母亲的人格分裂、马歇尔的精神崩溃。每一次,我都做好被珍妮特拒绝的心理准备,而她的反应却是同情。”
1970年1月,杨腓力和珍妮特在圣经学院提前毕业,半年后他们顺利结婚,接着转到惠顿大学继续攻读研究生。而此时,哥哥已经从惠顿退学,因为不想回家面对母亲而选择在医院做临时工。等到杨腓力从惠顿毕业,哥哥“已经变成了无神论者,回避所有的宗教”。
而杨腓力接受了基督教媒体记者的工作。“写作给了我一个安静的空间,让我自己反思信仰,并做出许多决定。”因为工作的缘故,他结识一批真实活出了生命见证的基督徒,像是把一生奉献给印度麻风病患者的外科医生、现代临终关怀运动的创始人等等。
藉着采访,杨腓力过去的创伤逐渐愈合,信仰的基础得以重建。当杨腓力觉得是时候探索自己的信仰状况而非仅仅依靠别人时,他才开始写作最初的《有话问苍天》(Where Is God When It Hurts?) 和《无语问上帝》(Disappointment with God)。
信仰的创伤就像永久的纹身
杨腓力一直尝试着在母亲和哥哥之间做和好的工作。哥哥脸上痛苦的表情告诉他,灵魂的撕裂可以有多深。他鼓励哥哥给母亲写信倾诉自己真实的感受,“倾吐出来,特别是直面施虐者,是治愈过程的重要部分。”
2009年,哥哥中风以后,杨腓力成了哥哥的监护人。几年前,马歇尔弄坏了他的电动轮椅,母亲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两千元买了一辆新的给马歇尔用。
因为母亲喜欢大海,2014年,杨腓力把已经90岁的母亲接到海边租的一间别墅。一天下午,他们坐在一起,杨腓力说:“妈妈已经90了,很了不起。当您回顾一生,有什么遗憾吗?”母亲想了一会儿说,最后一次见到大儿子还是在四十多年前。
杨腓力借机说:“真遗憾,妈妈,马歇尔和我都没感受到我们得到了您的认可和祝福。我知道马歇尔和我伤害了您——马歇尔因为他的人生选择,而我因为我写的一些东西。您向上帝许愿说要把我们奉献出去,但我们却让您失望了。但妈妈您应该明白‘你伤害了我’和‘我希望你去死’这些话之间有很大的区别。每个人都会有失控的时候,我们都会说一些我们想收回的话。这就是恩典的意义。这就是为什么马歇尔和我都把你的‘完美神学’看作是一种牢笼。如果你能正视错误、承认错误、道歉,然后继续前行就好了。”
母亲没有回应,陷入了沉默。一个月后,母亲递给杨腓力一封五页长的信,然后说:“如果我把这封信寄给马歇尔,他是不会看的。你愿意在下次见到他时读给他听吗?”后来,杨腓力花了将近半个小时在哥哥面前读完这封信。马歇尔不停用手擦眼泪,有三次,当弟弟读到最触动的内容时,他喊道:“太迟了!迟了45年!”
如今已经过了96岁生日的母亲问杨腓力:“你能为我做一件事吗?问问马歇尔,他现在还把我当作他的母亲吗?”杨腓力问了哥哥好几次,每次哥哥都回答:“我还在寻找答案。”杨腓力不知该说什么。
在谈到自己这本新书时,杨腓力用“有毒的教会”(toxic church)来描述自己成长过程中身处的南方极端基要派信仰。无论透过写作,还是采访世界各地的基督徒,杨腓力说,“我大半生的时间,都在排毒当中。”
他认为这种“有毒的教会”有三个特点,首先是恐惧。大多数讲道都以罪和地狱为中心,利用了世界末日、大灾难、艾滋病、同性恋、新冠病毒等等机会,企图唤起人的恐惧和羞愧,人们很难把福音当作好消息来听。健康的教会不会用恐吓手段来控制人们。
其次是排斥。杨腓力提到,小时候在教会里,有执事站在门口把任何想要参加的有色人种当作“麻烦制造者”拒之门外。“神拆除了种族、阶级和性别之间的隔离墙。然而,教会从未停止在这些问题上的斗争。当我们面对与自己不同的人时,恩典就会受到考验。”
第三是僵化。僵化有各种表现,杨腓力认为现今一些牧师有强烈的自恋倾向,而自恋的领袖往往只关注教义的细枝末节,而忽略了主要信息,即上帝对人的爱。上帝好像一个严厉的监工,急于谴责和惩罚。
《约翰福音》13到17章里提出了健康教会的标志,就是服事(彼此洗脚)、仁爱、合一。今年已经72岁的杨腓力亲身体会过,什么样的教会就会塑造什么样的信仰家庭。他说:“‘无恩典’点燃了我哥哥和母亲之间的黑暗力量,让他们半个世纪不说话。这种顽固的自义感常常使家庭、邻舍、政客、种族和国家分裂。……如今,我认识了一位爱与美的神,祂渴望我们在破碎中得到完整。”
回想经历的这一切,“我很想以一个和解的场景来结束我们的家庭故事,两个兄弟在医院病房里围绕着母亲接受最后的祝福。作为儿子和弟弟,我发现我的心渴望这样一个和好医治的场景。我希望看到我的家庭在解冻,尤其是我的母亲,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乐观的了,但是生活很少遵循童话剧本。”杨腓力说,“信仰的创伤就像永久的纹身,”但他同时相信,只要肯回转,选择恩典和饶恕永远不会太迟。
片尾曲:杨杰《依靠耶和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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