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指环王》三部曲以全新修复版重新上映。魔戒从本质说是一个欲望放大器,而它放大的恰是那些虚妄的非分之想。霍比特人认清“我之所是,我之所欲”,魔戒便对其无能为力。但你我面对欲望借助广告与传媒编制的现代幻象,又该依靠什么挣脱诱惑?
《境界》独立出品【影评】
文|知闲 播音|思谦
优雅的精灵挽起长弓,咆哮的矮人举起战锤,坚毅的人类心怀荣耀,邪恶的兽人呐喊嘶吼,号角嘹亮、刀剑如林,这是一首铁与火的战歌。
时光荏苒,距离托尔金原著定稿已有半个多世纪,距离彼得·杰克逊导演将《指环王》三部曲搬上银幕转眼也已整整二十年。4月,《指环王》三部曲以IMAX 4K的全新修复版重新登陆影院,再次在全球无数“中土粉丝”的心中注入了一股澎湃的激情,中土世界再一次成了全世界小说迷与影迷共同向往的胜地。
电影中,影迷们或许对精灵的超高颜值、战争的震撼残酷、异域风光的原始魅力念念不忘;然而在小说中,“魔戒迷”却更多为“能言种族”的兴衰离合深深吸引,品味其中爱与友谊、权力与贪婪、牺牲与救赎等不同主题,回望古老珍贵的传统与深厚的文化。
“经典”,意味着拥有超越时代的持久价值,耐得住反复咀嚼与品味,并能引发读者对社会与自身处境的深刻反思。与《纳尼亚传奇》的作者C.S路易斯齐名的英国基督徒文学大师托尔金曾强调,《魔戒》的故事没有任何形式的寓言意义,他不喜欢寓言故事。因此,若我们能抛开一些僵化的成见,借助电影与原著,设身处地走入夏尔绿油油的草地与比尔博的袋底洞,看着霍比特人悠闲地吸烟斗草,感受着他们田园牧歌般的生活,或许可以寻到一把对抗至尊魔戒蛊惑的铁盾,以及一面更为恰当的、反思现实之镜。
为何霍比特人被托付魔戒?
毫无疑问,托尔金《魔戒》的绝对主角是索隆的至尊魔戒。这是一枚具有巨大魔力的戒指,可以赐予它的拥有者各种奇妙的能力,例如提升感官敏锐度、控制他人的意识与行动,以及隐身的功能。
在不同的人手中,至尊魔戒会展现出不同的力量。这枚戒指也成了诱惑的象征:几乎靠近魔戒的每一个生物,都会被它隐秘却强大的力量所诱惑,无法抵抗。然而,一个貌不惊人、一无所长的霍比特人,竟会成为这枚令所有族类都梦寐以求的至尊魔戒的托付者,这想必是令许多《指环王》影迷大惑不解的问题:难道将魔戒交给霍比特人弗罗多保管,是因为他弱小,所以哪怕他拥有了魔力,变得邪恶之后,破坏性也一定大不到哪儿去的缘故吗?
因为在剧中,当由霍比特人斯密戈变成的怪物咕噜拥有魔戒后,至多对地底河流的肥鱼造成了威胁。而魔戒借着咕噜,也仅仅只伤害到两个人,一个是咕噜的朋友,一个则是咕噜自己。
但读过小说的“魔戒迷”都知道,至尊魔戒之所以会被托付给霍比特人,其实并非因为他们力量弱小,而相反,是因他们仿佛与身俱来拥有一种“超强定力”,从而受到魔戒的诱惑与影响最小。
但霍比特人这种强大的定力究竟从何而来,小说中并未明确交代,或许,这也正是原作者托尔金刻意留给不同时代的读者们思索和寻觅的吧。
我们不妨从原著中相关情节的描述来一窥端倪:《指环王》一开篇,四个霍比特小伙伴离开家乡夏尔不久,在森林中被一棵会动的老柳树抓住。此时,一个叫汤姆·邦巴迪尔的人出场并救下了他们。
在《指环王》三部曲中,正是这个叫汤姆的人,是唯一一个不受魔戒丝毫影响的人:汤姆只把这枚戒指当作一个不足为奇的玩具,而当弗罗多带上魔戒成功隐形之后,在汤姆面前,他仍然无所遁形。
汤姆的夫人“金莓”如此介绍他:“他就是他,正如你们所见。他是森林、流水和山岗的主人”。金莓夫人随后解释到,汤姆并非那片土地的所有者,“那样的话,必定会是重担”。“大地上的树木、青草,以及生长存活的万物,每样只属于它自己。但汤姆·邦巴迪尔是主人。无论白昼黑夜,当老汤姆在森林中行走,在水中涉过,在山巅上跳跃,从来没有什么能捉住他。他无所畏惧。汤姆·邦巴迪尔是主人。”
那么汤姆既然可以完全不受魔戒影响,他岂不是比霍比特人更加适合保管魔戒,并一路带到末日火山吗?可是,甘道夫提到这个人却说:“魔戒没有支配他的力量。他是自己的主人,……如果把魔戒交给他,他很快就会把它忘到脑后,最有可能是将它随手一丢。”如此看来,潇洒的老汤姆颇有些中国古代道家的风范——“不滞于物”,也“不为物役”。
霍比特人:认清我之所是,我之所欲
据此可以推断,原来,古希腊戴尔菲神庙门前所刻之箴言“认识你自己”正可作为解读魔戒诱惑之谜的撬点——认清了我之所是,我之所欲,魔戒便对其无能为力。
因魔戒从本质说,是一个欲望放大器,而它所放大的恰是那些虚妄的,与我们本身所是不相配的欲望,即非分之想。在《魔戒》中,霍比特人最清楚自己是谁,进而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族类,因此魔戒对他们的影响才最为微弱。
托尔金在《魔戒》开篇的楔子,即介绍了霍比特人这一奇特的种族。他们热爱和平,惯于欢笑,擅长吃喝,一天要吃六餐。夏尔是霍比特人的王国,但整个王国只有一名正式官员——市长,管理十二名警察。
警察主要的职务是寻找走丢的牲口。霍比特人“有个惊人的习惯:通过黏土或木质的烟斗吸取,或者说吸入一种药草叶子燃烧后的烟气,这种药草他们称作烟斗草或烟叶,很可能是尼古烟草的变种。”吸烟斗草是他们的艺术,是他们最为奢侈的享受。吸一口“老托比”(一种烟斗草的名字),坐在摇椅上一边看着儿子玩耍一边和老婆聊天,也许就是霍比特人的终极人生追求了。
霍比特人的人生追求与夏尔这片土地紧紧连在一起,最好的烟斗草,“老托比”、“长谷叶”、“南区之星”就产自这片可爱的土地。电影《霍比特人》“五军之战”中,比尔博怀揣阿肯宝石,坐在孤山无数的金币与宝藏上,心中所想还是夏尔老家的后花园,看着花园中的花草树木繁茂生长才是他心中“稳稳的幸福”。
霍比特人也并非没有“非分之想”,但作为历史十分悠久的族群,他们牢牢持守传统的价值观念,这些观念使他们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想要什么。山姆是弗罗多的园丁,也是追随他护送魔戒到末日火山去的一员,他曾一度受到魔戒的侵蚀,在头脑中产生了一副伟大的幻象:“这个纪元的英雄、大力士山姆怀斯,手执燃着火焰的剑大步穿过这片昏暗的大地,他振臂一呼,便万军来归,簇拥着他一同进军推翻巴拉督尔。”但他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个属于自由园丁的小花园,能用自己的双手劳作,而不是把花园膨胀成一个王国,命令他人用双手劳动。”于是,幸运的山姆挣脱了魔戒的网罗与束缚。
《魔戒》中宗教的价值观念是被吸收到故事与象征之中的,这正是《魔戒》一度饱受批评的原因,因它与今天的狼性文化、物竞天择、超人哲学全然对立。
《圣经》说“你们作仆人的,要凡事听从你们肉身的主人,不要只在眼前侍奉,像是讨人喜欢的,总要存心诚实敬畏主。无论做什么,都要从心里做,像是给主做的,不是给人做的。”以此标准,山姆是一个合格的仆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现代人,他不懂得掌握自己的命运,反抗主人弗罗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山姆就成为不了“山姆王”,凭什么屌丝就不能逆袭!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在著名社会学家舍勒看来,正是普通人的这种“怨恨”心态推动了社会的进步。在进步中,人们不断超越自身的所是,员工变经理,经理变总裁。
现代价值与源于宗教信仰的传统价值孰优孰劣,是一个复杂的命题,但在《魔戒》中,传统的价值观念——信仰、荣誉、忠诚、友谊、善良、责任——无疑更被肯定。作为研究古代语言与历史文化的专家,托尔金是一个抵制现代主义的强硬派。写作《魔戒》的理由之一就是对抗那种认为传统基督信仰已毫无价值的想法。
整部小说,最贴近现代人的是萨茹曼,他是一个巫师,也是一个科学家与发明家,追求强大的力量,不择手段且毫无底线。托尔金对其命运的安排充满嘲讽,让他死于小人之手。
而作为传统价值的象征,除了弗罗多,《指环王》中另外三个霍比特人均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圆满与幸福。托尔金以山姆回家的描述作为结尾:“他(山姆)往前走,那里有暖黄的灯光,屋内有炉火,晚餐已经备好,家人正在等待。罗丝迎接他进屋,拉他在他的椅子上坐下,将小埃拉诺放在他的膝头。他深吸一口气,说:‘啊,我回来了。’”一种平淡中的温厚跃然纸上。
如何摆脱被欲望支配的人生?
身处现代社会,我们是一群流浪者,与比尔博、弗罗多一样历经苦难,却茫然于从哪里来,惶惑于到哪里去。我们失落了属于自己的夏尔,不知道自己所是,也就不知道自己所欲。
我们将生活的需要与无尽的欲望混合在了一起,随后又被欲望支配人生。人生的追求就变成了虚妄,超出了我们的所是。于是,教授的本职是追求真理,很多教授却执着名利;医生的本职是救死扶伤,很多医生却只认金钱;官员的本职是服务人民,很多官员却贪恋权力……
我们的社会是错位的社会,在“不想当将军的厨子不是好裁缝”的呼喊中,我们永远生活在别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羡慕嫉妒恨”成为生活的主旋律。
不知道自己是谁,必然的结果就是混淆人生的需要与欲望,并最终为欲望所支配。《圣经》中耶稣提出过一个问题:“人若赚得全世界,却丧了自己,赔上自己,有什么益处呢?”(路加福音9章25节)
霍比特人在与夏尔这片土地的连接中,在与古老文化传统的连接中,他们得以清楚定位自己是谁,以及想要什么。现代社会的主调却是忘却,我们挣脱了一切的束缚——土地的、文化的、宗教的束缚。
在收获独立、自由与财富,社会高度发展与现代化的同时,空虚、茫然与迷惘也伴随而来,如同无法驱散的黑影和解脱不了的咒诅。这就是现代性之殇:我们失去了定位自己是谁的精神故土,魔戒的诱惑便乘虚而入。
打开电视、报纸、杂志、手机,无尽的广告与推送就是现实版本的魔戒。我们早已习惯于以名车、名表、高档别墅,甚至以名牌服装、手袋等来定义一个人是谁,似乎唯有那些名牌才能为它的使用者背书,证明人的地位与身份,人生的错位从此产生。
比尔博与弗罗多虽然一路前行,心却始终没有离开夏尔的袋底洞与后花园。我们也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向前赶路,却不知道要走向何方,心又归向何处。魔戒可以编制一个个幻象迷惑霍比特人,可是依靠对夏尔的爱与思念,对忠诚与荣耀等传统观念的持守,他们突破了幻象。
但如今,我们面对欲望借助广告与大众传媒编制的现代幻象,又该依靠什么挣脱?如果任由外界的事物定义我们的价值,在追逐中日渐迷失,也许我们的结局就是如同咕噜一样,揣着一个与人生幸福毫不相干的魔戒,不停呼喊“My Precious”!我们需要找到自己人生的珍宝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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