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是朋友的手,把我压向地面,活得更安全

抑郁是朋友的手,把我压向地面,活得更安全

导读:我跟想死的念头角力,甚至演练了好几种自杀的方法,因为渴望彻底休息,那些来探访我的人,他们的安慰让我觉得更糟;抑郁的羞辱把我拉下来,降到地面,我学会接纳我的弱点和阴暗面,不排斥任何一部分,不再虚伪的生活,这才是上帝给人的安全感

《境界》独立出品【境界如画】

原著|帕克· 巴尔默(Parker J.Palmer)改写|何一图|白盐

播音|Lillian

四十到五十岁中间,我两次患上严重的抑郁症,陷入灵魂的暗沟中出不来。除了疲惫不堪,我感受不到生命有什么滋味。一天又一天,我跟想死的念头角力,甚至演练了好几种自杀的方法,因为渴望彻底休息。

抑郁是一种极度断绝的状态,把一个人赖以维生的连结全部夺走了。那些来探访我的人,全都是为了我好,但坦率说,多数像约伯的朋友一样,他们的安慰让约伯觉得更糟了。

有些造访者使劲要我别气馁,他们会说:“今天天气真好,出去晒晒太阳,会让你觉得舒服点。”理性上我知道天气不错,可我就是没办法用我的感官和身体去体验它的美好。抑郁不只断绝与人的连结,也断绝了心智与感觉的连结。被人提醒这种断绝,只会更加绝望。

有人会对我说:“帕克,你这么优秀,文章写得又棒,帮助了许多人。想想你做过的事,一定会好一些。”这个建议让我更沮丧,因为它提醒我身上存在着好与坏的巨大鸿沟。我忍不住想:“又多了一个人被骗。如果他看到真正的我,立刻就会转身而去。”抑郁也断绝了自我印象和公众形象之间的连结。

有些人上来就说:“我完全了解你的感受……”不管他们接下来说什么,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因为没有人能完全体验另一个人的不幸。他们的同理心,在我看来只是虚假的连结。

一个叫比尔的朋友,却对我帮助很大。他每天下午来我家,扶我坐到椅子上,蹲在我面前,花半个小时按摩我的脚。他发现我的身体至少这个部位是有感觉的,能感觉到跟人类的连结。比尔很少说话,即使开口也只是描述我的状况。他会说,“我感觉你今天在挣扎”,“你好像变壮了”。虽然我当时未必有反应,但这些话对我意义深远:透过这些话,我确知自己不是隐形和透明的,我还有份量,还能被人看见。他从不打算用安慰和建议侵入我混乱的内在世界,只是站在旁边陪着我。

在我第一次抑郁发作期间,某个失眠的夜晚,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简短又清晰地说:“我爱你,帕克。”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发自内在无声的声响;也不是我自己发出来的,因为我早已痛恨自己到极点,根本没有力气讲出这种话。声音那么温和,那么悲悯,但我的沮丧如此沉重,竟然让这一刻轻易溜走了。幸好这声音已经在我里面留下了印记。

我看过三位精神科医生,前两位依赖药物,对生活不屑一顾,要不是我的抑郁已经无药可救,他们的方式足以让我火大到想要赶紧复原,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最后我终于遇到一位咨询师能了解我的经历,以心灵旅程的角度看待并解读一切。这个旅程不是一条向上进入光环之路,也不是爬到山顶感受上帝的同在,而是一路向下,仿佛朝向地狱,跟住在里面的野兽搏斗。

在倾听我几个小时的诉说后,治疗师说了一段话,最终帮助我再生。“你似乎把抑郁当成敌人,它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毁掉你。你想想看,有没有可能当它是朋友,要将你压到地面上,好让你安安稳稳地站着?”在那样的痛苦和击打中,要把抑郁当成朋友有点过于浪漫了。不过我内心深处隐隐感觉到,在最底端的确有一种整体感存在着。

这个比喻竟然慢慢治愈了我。我开始明白自己好像一直住在高海拔地区,脚一滑就会往下掉,有生命危险,偏偏脚滑又常常发生。被按到地面上的好处是,一不小心跌倒了也不会摔得太重,不会致命,总能再爬起来。

而我之所以住那么高,有四个原因:一,我自视为知识分子,推崇思考,靠头脑生活,而头脑是离地面最高的人体部位;二,我是基督徒,信奉一套抽象的观念,想按照一套充满优越感的道德原则生活,却没有真实经历神;三,自我膨胀,总觉得自己没有达到应有的标准;四,用“应该怎样”来自我期许,“应该”成为我生活的主要动力,要是没能符合这些标准,就觉得自己很差。我从未问过自己,做这个或那个,真的是我的使命吗?

我被按在地上,地上有我这个人的真相,我的个性、天赋和限度、长处和短处、光明与黑暗。这么多年我都不理会这个真我的存在,不愿接纳它。它只得使出最后的招数,朝我投下抑郁的原子弹,不是为了炸死我,而是逼我转过身来清楚认识自己。掉进地狱的过程就是我朝向真实自己以及上帝的追寻之旅,上帝本是真实之神,是存在的根基。祂要求我们的不多不少,恰好就是我们被造的模样。

在抑郁中我痛苦的发现,我里面有一部分想要继续消沉下去,不想痊愈。因为病怏怏的状态会让生活变得比较容易,没有什么好期待自己的,也绝对不需要再服务其他人。以前我读到神的话,“我将生死祸福陈明在你面前,所以你要拣选生命”,觉得上帝为什么要浪费力气说这些,难道有人会选择死亡吗?现在我才明白,人原来真的会这样想,因为选择死亡就可以获得一种安全感,不再需要挑战自己活出使命、发挥恩赐,也无需再和他人维持真诚的关系,不必负责任。

抑郁的羞辱把我拉下来,降到地面,站得更安全。我这才明白,自我并没有什么优越可言,它是善与恶、明与暗的混合体,我终于拥抱自己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人性。我学会接纳真实的自己,接纳我的弱点和阴暗面,不排斥任何一部分,拥有整全的生命,不再虚伪的生活。这才是上帝给人的安全感。

当有人问我,从抑郁走出来是什么感觉?我只有一个回答:我觉得很自在,通体舒畅,第一次真正在地球表面有在家的感觉。

(摘自《与自己对话》台湾商周出版,内容有删改)

片尾曲:The Psalm Project《God is my light (Psalm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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