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99:为何现实里没有尊严、荣耀与使命?

生于1999:为何现实里没有尊严、荣耀与使命?

我们的问题不是“世界为什么这么差”,而是“在这么好的条件中长大,我为什么还这么差?”现实中我们找不到让“失败者也配活着”的爱。网络世界里虚假的幻想,也好过真实的绝望。如果不能让社会满意,活着就是浪费空气;如果不能让家庭满意,死了也浪费土地。

《境界》独立出品【这世代】

| Wings Of The Dawn

播音丨思谦

境界君你好,我是一名99年出生的女孩,近日读了《境界》的采访《90、95后:焦虑的游牧一代》,作为一名95后,我有一些话要说。

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半年前,我得了肺结核,目前正在病休中。前三年因为抑郁症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折腾,从大学退学转行去国外学烘焙去了。回来以后,工作了三个月,发现学的东西和国内市场要求不一致,又继续培训,现在还有两个月的课。

3岁时,母亲带我到教会,一直都在同一个教会聚会,15岁稀里糊涂受了洗,今年才确信自己已经得救。作为从小在教会长大的一代,我对教会里的各种小组都有所了解。甚至妈妈因为对我的教育挫败而组织的讨论问题孩子的家长小组,一开始我也作为孩子想法的提供者而参加。不过在这种小组里我常常控制不住情绪,后来就不去了。少年小组和青年小组一开始觉得兴趣不大,最近感兴趣了,疫情又来了,大家的情况都不稳定,线上小组活动没有线下那么好组织。

目前我有学习神学的意向,报了一些选修课,自己也在看书,但还没有找到适合我情况并能提供系统课程和学位的学校,正在观望中。以上就是我的近况,每一个都很模糊,不是一两个词可以说得清楚。

虚假的幻想,好过真实的绝望

回到那篇文章,就我个人经历而言,当代年轻人的绝望和思考,可能远比前辈所能想象的更加深刻。作者说年轻人的“线上跟线下的世界一样真实”。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网络不同于现实,我们把大量的时间、精力甚至金钱花在网络上,确实不是随便玩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真的觉得透过屏幕看到的世界和手脚能触摸到的世界一样真实。我们只是憎恨、厌恶并且逃避真实的世界。我们宁可它不真实;或者说,如果全盘接受我们看到的真实,我们就活不下去。

文章提到,“线上世界里他们可以成为各种角色,获得各种身份,并不是他们在扮演谁”。其实我觉得,在自我探索的过程中,“角色扮演”是必须的,这和“中期实习”类似,某种意义上可称为“定义实习”。“扮演”本身就是“自我探索”的过程,藉此我们体验所扮演的角色是否与自己的本性矛盾。然而就像“中期实习”一样,这种对自我定义的探索原本是可以在线下进行的,之所以必须把它挪到线上,在虚拟的世界里进行有巨大误差的实验,是因为我们不敢在现实里去进行没有误差的实验。我们没有那个底气。

文章清楚地看到了90、95后极度缺乏安全感,担心一点点失误就会毁掉整个人生,所以比前代更不敢轻易尝试;另一方面又会主动或被动地不断做出尝试,环境、观念、职业都在变化之中,迫使我们必须尝试。设身处地想一想,这不矛盾吗?必须时不时做出可能毁掉整个人生的尝试,岂不意味着我们随时都处于“人生会被毁掉”的恐惧之中?物质丰富了,我们不担心会被饿死,却时刻处于“社会性死亡”的威胁之下——“未来全完了”的含义并非生理意义上的难以为继,而是指在社会关系中不被认可、不被尊重、不被接纳,或者概括地说:不被爱。

《圣经》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当生存本能得到满足、思考和感受的能力被激发出来的时候,我们开始察觉到没有意义、没有爱与被爱的存活比死亡更可怖。我们恐惧的不是被杀死,而是被蔑视、被弃绝。然而恰恰在现实中,一个基于无神论的教育模式把我们蔑视为宇宙中偶然产生的尘埃,它不能为任何一种人生意义提供具有说服力的依据;父母对于“自我实现水平不能拖垮家庭社会地位”的要求又让我们担心自己甚至会被父母弃绝。90、95后的焦虑背后是我们登上了物质的顶峰,却只看到精神世界的一片荒原。触手可及的现实经历中,找不到能让我们相信“失败者也配活着”的爱。

在这样的绝望之中,我们才转向了网络——它是假的,但是什么都有。在网上我们得到隔着屏幕的安慰与尊重,得到不走心的甜言蜜语,得到虚拟的财富和荣誉,得到不需要很多牺牲的团队协作和正义感。最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了犯错的机会。只有在虚拟的世界里追寻自我,我们才相信我们不会因追寻的代价而死亡。

在《境界》的另一篇文章《他们为什么将“魔兽”当作信仰?——从电影〈魔兽〉说起》一文的留言里,有一个网友说:“魔兽带给人是荣耀、使命、尊严,每个人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获得别人的尊重,让自己的游戏生活有尊严。为什么魔兽会火,也是这个原因。问题是为什么现实生活没有尊严、荣耀与使命呢?”

我相信,这是看似觉得“线上跟线下的世界一样真实”的90、95后们心中的真相。谁都知道幻想是假的,然而一个虚假的幻想,也好过真实的绝望。

看见什么都行,只是不要看见自己

90、95后的绝望不仅针对外界,也针对自己。甚至,比起厌恶世界的不公不义,我们更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们所处的环境、所处的时代本身没有什么不好,与前辈们相比,物质上的优越是客观事实,谁也不会去否认它。我们面对的质疑不是“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差劲”,而是“在这么优渥的物质条件和丰富的教育资源中长大,我为什么还这么差劲”。

我生活在准一线大城市,初高中就读于本地一流中学,我认识的人中不乏就读于北大、清华和海外名校的高材生。当我问这些在许多家长眼里优秀到令人羡慕的好孩子,“你对现在的自己满意吗?”几乎很少得到肯定的回答。

从“别人家的孩子”到“自主创业模范”、从“成绩排名”到“成功学”,人们总有更高的标准、更好的榜样要去追逐,到头来谁都不能接纳此时此刻真实的自己。勤奋又自律的人日复一日在朋友圈里减肥打卡,他们对当下的自己满意吗?不。许多人看似生活充实,但他们其实只视当下的自己为一个达成理想的“素材”、一个追逐目标的“起点”。最终目标是什么都好,唯独这个此时此刻真实存在着的自己不行,“它”必须要被替代、被遮掩。

不那么勤奋也不那么自律的人说:我累了。他们躲进了幻想。二次元多好啊!动漫、游戏、小说多好啊!纸片人多好啊!让我看见什么都行,只是不要看见自己。我们有RPG(角色扮演游戏),我们假扮成一个角色,去和其他角色、或者干脆和虚拟人物互动;我们有cosplay,穿上角色的衣服、模仿角色的动作,去分享同好们对于这个角色的喜爱;我们有爽文,假装自己是小说里开挂的主角,借助别人的文字来抚慰自己的自尊和虚荣心;甚至,我们有厚厚的美妆、PS技术和美颜直播,隔着屏幕,我们变成一个带着面具演戏的“角色”,没有人知道卸妆后的我们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就像披着画皮的妖,游荡在人间。这张脸是谁的都好,因为我自己根本就没有脸。

疯狂的消费主义背后是极致的自我否定。一个名牌包包的价值高过一个独一无二的成人,以至于成人必须要把包包挎在肩上才能感到自己的价值;一张高分试卷的价值高过一个独一无二的孩子,以至于孩子必须要拿出高分试卷才能看见家长的笑脸。因为人类是巧合碰撞出来的,是偶然存在的,是无用的,如果不能让社会满意,活着就是浪费空气;如果不能让家庭满意,死了也浪费土地。

小时候听许多人说: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有一天母亲指着我骂:“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如果世界上最伟大的爱都不能接纳我,谁还能接纳我?如果谁都不会接纳我,我以什么为凭据来接纳我自己?

教会的无力与误区

教会原本是可以解答这一切的。或者说,教会被命令去传的福音,正是这份绝望唯一的解药。作为基督的肢体,教会被赋予的职责正是解答我们的绝望、帮助像我们这样绝望的人。神的确也借着教会解决了我的问题。然而,我3岁进入教会,到21岁才真正感到因福音得着释放。这18年漫长的时光中,我所在的教会一直无力彰显出神大能的爱。我遇到的困境,想必也是许多教会的困境。

我所在的教会非常小,甚至最初都没有牧师,只是一些听闻福音的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学习。因此,早期对于教义的认识并不系统,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学一点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信仰不成体系的危险。我的父亲至今也没有信主——他宣称自己是坚定的民族主义者,认为基督教是欧美的文化侵略。我最初关于信仰的知识都是母亲教给我的。我从她那里听到的福音版本里没有“因信称义”,而是“悔改然后得救”。

我问她:“悔改是什么意思?我必须要从行为上改正吗?我必须要先改正了然后才能上天堂吗?” 她回答说:“不从行为上改正,怎么证明你认罪了呢?不认罪,怎么证明你信主了呢?信神的人当然要从行为上改正,如果做不到就向神祷告,神一定会帮助你改正的。”

可是神没有帮助我改正。至少,祂没有当下、立刻、马上阻止我撒谎。那时候我正为了学钢琴的事情和母亲拉锯战,因为不想练习又必须应付,我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撒谎。我去教会礼拜,翻翻《圣经》,里面写着:“惟有胆怯的、不信的、可憎的、杀人的、淫乱的、行邪术的、拜偶像的,和一切说谎话的,他们的份就在烧着硫磺的火湖里。”我心想,是不是我改正不了撒谎的习惯,神就不会接纳我。可是我要是不撒谎,还怎么活呢?每一天都有那么多要说谎才能应付过去的事情。而且我才是个小学生就已经这样了,等我再长大些,需要的谎言岂不更多?!

我仍然坚持去教会,十八年来除了极个别的情况我几乎没有中断过礼拜。然而我去了,也只是在那里坐着。我相信有这样一位神,因为我找不到否认祂的证据。可是我不爱祂,也不爱祂的话。面对牧师的讲道,面对读经祷告和灵修书籍,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抗拒和恐惧。我感受不到神的爱,只能感受到律法的定罪。神的律法是何等严苛啊!每当我和母亲有所争执,她就搬出圣经的教训来让我哑口无言。当我说:“我真的做不到,我真的很难受!”她无法提供任何直接的帮助——哪怕只是接受我考差的成绩。她只是回答:“那一定是因为你没有祷告。只要你祷告了,神一定会帮助你的。”我再次哑口无言。

牧师的讲道也常年保持着“圣经说了‘这个’,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基督徒就应该这样”的模式。我仿佛看到一种“理想基督徒”的范式,而我和其中任何一条都沾不上边。我做不到,神也没有帮助我做到,以至于我觉得祂根本不爱我。我甚至开始讨厌这个神。因为相信祂,好多别的同龄人习以为常的事情我都不能心安理得地去做;如果没有祂,如果我像父亲一样做一个无神论者,我能轻松多少啊!与审判相比,连一了百了的死都显得可爱了!

我在这样的错误中挣扎了十几年。直到教会一位姐姐去国外读完了神学硕士,回来着手修补教导体系中的漏洞。她和另一位姐姐,花了很长时间不断告诉我:“因信称义”是福音的本质,没有其它附加的条件;认罪的含义是承认神并尊重祂的律法为真理,并不要求人立刻改正行为;神会帮助人改正行为,这不是要求,而是应许。这是神来主导的工作,不是人自己的努力。人只需要恳切祷告,并且耐心等候。而在这过程中人一切的过犯,神都赦免,因为基督已经为我们付了赎价。

未被完整说明的福音能带来的伤害真的远超人的想象,对于原本就对世界和自我都感到绝望的人们来说就更是如此。另一方面,这样的错误也使得针对成年人的门徒训练偏离了最重要的方向。我所在的教会不乏认真学习的人,大家十几年如一日地组成小组、学习圣经。然而,我们关注人的行为,而不是神的行动;关注人的罪,而不是神的爱;关注人的事例,而不是神的启示。当我们学习圣经,我们只想知道人应该怎么做,却不去看神为我们做了什么。这样的门徒训练是没有根基的,自然,也是没有多少果效的。

若试图凭自己的能力去遵行律法,我们绝无可能将基督的爱表现出来。

收割的人可有预备好镰刀?

教会里的长辈给我一种印象,好像他们觉得给青年人传福音非常困难:一方面,实在没有共同话题,甚至教会内的年轻人都不想和长辈们搭话;另一方面,他们感觉青年人的世界丰富又多彩,充满各种物质享受和精神诱惑,相比之下,福音似乎显得毫无吸引力。

我要发自内心地说,长辈们想多了——再没有比我们灵里更加贫穷的人了!线上的世界是丰富多彩、充满诱惑,可它是假的。如果现实中有这样的丰富、美好、尊严、荣耀可以找到,我们又何必去虚拟世界找一份假的呢?如果连这样的逃避现实都不能证明我们的绝望,还有什么能证明我们的绝望呢?但给青年人传福音确乎是一件难事。因为我们是在对传统的质疑中成长起来的一代,我们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糊弄。

90、95后出生在中国经济发展和城市变化最迅猛的时候,赶上了互联网全面开放的最后一段好日子。绝大多数人都是独生子女,坐拥全家人持续的关注。这样的我们,敏锐而挑剔、独立且复杂。若非超越人世的丰盛,就不能吸引我们;若非坚固整全的真理,就不能说服我们。我们不仅要新约,我们也要旧约;我们不仅要彻底的救恩,我们还要完整的世界观;我们不仅要逐句解经,我们也要系统神学和护教学。

当代的青年人,在独立自主、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实则潜藏着对真理和爱的极度渴慕。我相信这份渴慕是神的预备,预示着福音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正大有可为。但这份渴慕也向教会提出了要求和挑战:收割的时候已经到了,我们都等不及了,可是收割的人可有预备好他的镰刀?

(片尾曲:《我永远的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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