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部落里的另一个我(内有非洲部落原生态赞美诗)

马赛部落里的另一个我(内有非洲部落原生态赞美诗)

部落里的女孩五六年级受割礼,侥幸活下来的人十四五岁就要嫁人,终日劳苦持家却常常被男人打得鼻青脸肿。我对班上的女孩说:有些阴影、传说和诅咒,是需要你自己去攻破的。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暗道要爬。我想象着多年后,我爬出暗道重见天日的样子。

马赛部落的孩子

《境界》独立出品【神在非洲】

文 | 陈又礼

播音丨恋恋葵

(音频中的非洲马赛部落原声赞美诗大意是:天上的父啊,我们生命当中的试探和难处,求祢帮助我们胜过吧!噢不,因着主耶稣胜过了死亡,其实我们已经得胜有余。)

一月底的时候,坦桑尼亚的马赛部落里,洛特普斯老酋长拉克带家的三姨太生了个女儿。拉克带今年七十好几,可是具体有好几,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说他爸爸在他还在娘胎里时就跑了路,他的妈妈完全没搞清楚生产的日期,只牢牢记住了那一天是马赛一年之中短短一周雨季的高峰,暴雨下得像要吞掉两百公里之外的乞力马扎罗山顶。“拉克带”,在马赛土话里的意思就是:大暴雨。

拉克带把小格格的“降世礼”办得声势浩大,击鼓跳舞、杀牛宰羊,几乎全部落尚未失去自理能力的人都出席了。为了避免作为唯一的外国人被围观的尴尬,两周之后,我才自个儿带了些巧克力饼干和奶粉去问候。

拉克带看见我,高兴得不得了,把小格格递到我手上。他18个儿子里的5个都是我的学生,老七还是我在学校的同事。

小格格正睡着,脸上脖子上都长了红疹,不知道是不是被捂得。非洲人普遍畏寒,只要稍有点凉风,就巴不得把可穿的可套的全都披到身上。她妈妈岁数是拉克带的一半左右,但是因为接连生产,加上常年累月粗重的体力劳动,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她稍稍微笑了一下,搬了把塑料椅子让我坐,扭头就去砍柴烧水了。

拉克带问我的名字具体怎么拼的,是什么意思。然后自言自语:Ray,太阳光,这个意思很好啊,又容易记。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就专心致志地轻轻摇晃臂弯里睡着的小格格。

拉克带突然拍了下我的肩膀,灵光一现似地说:“这孩子以后就跟着你叫Ray了,为她祈祷祝福吧!”

作者抱着非洲版的Ray

躺在草垛里的玛格丽特

马赛人给孩子取名字,要么是在孩子出生时你想到什么便取什么,要么就直接套用你特别想孩子成为的人的名字。有人想让他的孩子成为你的样子,这应该算是一个褒奖吧。

说也奇怪,从那一刻起,我看着小小的Ray,突然心里变得有点甜蜜,又带点五味杂陈。或许是因为我知道,作为一个生于马赛的女孩,无论再怎么受宠,想要活出新意得需要多大的力气和勇气。

从小到大,我都可算得上一个不晓得何为“怕”的人。不然的话我估计留在北上广,打份工、嫁个人,很快也就过完一辈子了。而Ray如果顺应部落里的风俗,大概十四五岁就得嫁人,运气不好碰上个终日醉酒家暴的男人,过上和多数马赛妇女一样咬牙沉默的生活,同样也是一辈子。

对于马赛人而言,如果你过了25岁还单着,绝对是脑袋出了问题,因为这已经是一个“老得不可理喻”的年纪。我们学校宿舍里住了52个孩子, 其中46个女孩基本都在十岁到十五岁,超过三分之二都是因为被家里逼着订亲而被我们收了进来。甚至有的女孩四、五岁就被四、五十岁的老头看上,下定金约定十年后成婚。

前几周,我的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玛格丽特突然不来学校了。我问了一圈,大家都支支吾吾,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离她家近的男生,答应带我去家访。

步行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算是很近的了。我们顶着烈日,路过了几群斑马、一条快速滑进草丛里的灰蛇和无数的荆棘灌木,到了玛格丽特家的“布马”(马赛人的传统民居,由草秸、粘土和牛粪糊成的草垛子围成一个大圈,血缘相连的家庭围住在一起)。

人们陆续从不同的草垛里钻出来,瞪大的眼睛打量我这不速之客。男生走过去表明来由,他们交头接耳一阵子,派了一个妇女带我进了其中一座矮垛子。因为没有窗户,里面黑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还有一股说不出的甜腥味儿。适应了暗度后,我弓着腰一步步挪进去。

13岁的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躺在牛皮榻上,肚子上搭了一条薄毯子,眉皱着,额头上的汗泛着光,看起来不太舒服。我问旁边的妇女这是怎么了,她硬邦邦地说:生病了。我舒了一口气,心想:再大的病也比被随便嫁掉好啊。

但玛格丽特看见我却哭了,咬着牙,嘴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哗啦啦地流个不停。问她,她也不回答,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我被带出来,进到最大的一座草垛子,有稍微像样的窗户,甚至还有一个长条的布沙发。里面挤满了男女老少,都端着由鲜牛奶和鲜牛血兑成的饮料。只有在非常隆重的庆典上,马赛人才会给客人提供这种饮品。他们望见我,愣了几秒,随后就谈笑风生,任由我跟旁边的柜子融为一体,暗自纳闷。

一个小时之后,人群散去,妇女们开始低头打扫。男生悄悄指了指其中一个坐着发呆的女人,告诉我那是玛格丽特的妈妈。

我问她玛格丽特怎么了,她抬起眼睛看了我一下,那眼神既像欲言又止、又像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她见我还等着,嘴里飞快地蹦出了四个音节。我听不懂。临走前我想跟玛格丽特道别,她却睡着了,眉头皱着。

马赛妇女

她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回到宿舍,我问一个老师那四个音节词的意思,她说:Circumcision(割礼)。这个词我只在读圣经时遇到过,而且只适用于男性。如今它居然发生在我的学生身上,这下轮到我发呆了。

女老师拍我的肩膀,劝我:“别惊讶了,女性割礼在这里除了极个别真正受过教育的家庭不接受,对于绝大多数人都是再正常不过了。”我想起玛格丽特的脸和那股甜腥腥的怪味。

在马赛,大部分女孩子一到来例假的年纪,便会被宗族里的长辈在不使用任何麻醉和消毒的情况下,粗糙地割去下体的一部分,据说这样能够抑制她们的性欲,保证对丈夫的忠诚。过不了几年,她们也许就会被抬到一个极有可能是爷爷辈的老男人的草垛子里,成为他的第二三四五任小妾。聘礼通常就是十头、八头蔫巴巴的瘦牛。

她们有时会在受割礼过程中因细菌感染或失血过多而死。有时则是因仓皇逃离暴戾酗酒的丈夫,却被不幸抓住绑回家里,再被活活打死;最幸运的,也不过是在挑水砍柴(在当地挑一次水需要在各类荆棘和灌木丛中步行至少四个小时)、生火做饭、修屋顶补土墙之中过完一辈子。

十三岁的玛格丽特,听说家人已经定了她的婚事。再过两年,她就会成为新娘子,好在是当妻,不是作妾。

心底总是有个声音在喋喋不休地问我:“如果身在其中,你还想对抗吗?”我要对抗,我想。可是怎么对抗整个社群习以为常的风俗和文化呢?

记得有一次,我跟机构的总负责人“德国爸爸”、年近七十的瓦尔纳,聊到他最初决定在马赛开展事工的动机。四十年前,他作为宣教士来到非洲,十八年前他进入了马赛原始部落。他提到他们第一次进入当地时发生的事。一群女人大半夜敲开他的门,求他开车带一个少女去一百公里以外的医院。他看了一眼那个快要昏过去的女孩,抓起车钥匙就往医院赶。到医院时女孩已经不行了。他们只好把她的尸体带回村里简单地埋了,连葬礼都没有。人们甚至因为觉得不祥,不愿再提起她。要是没有车后座上的血迹为证,她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后来“德国爸爸”带着同工们打井、建学校,把越来越多有困难的女孩们安顿下来。

看着住校的这些女孩们,想着非洲版的Ray,我时不时试着换位思考。我慢慢发现,可怕的是,绝大多数情况下,一旦你陷入一种固定的、将就的生活模式,并且对它愈发习以为常,你会觉得好像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妥吗?除了对此假装充耳不闻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解药了。

一方面,我实在感谢上帝没有让我生在这里,尽管我觉得自己爱这片土地。我也感谢上帝把我带到这里,让我的心因着这些女孩在我心中留下的刺痛,一点点地在旷日持久又无边无际的对抗中操练如何“忍耐生老练,老练生盼望”。与现实中眼见的改变相比,这盼望让我们不至于羞耻。

年轻的妈妈(前)和她的孩子们

有些阴影,需要你自己去攻破

昨天把我们小学的五个优秀毕业生送到了镇上的初中。五个女孩都是懂事乖巧又聪明,好不容易考了个好成绩,却被家里告知:没多余的钱让你上初中,还是回来等着嫁人吧。

她们其中有四个都是单亲家庭,父亲要么去世要么失踪,家里穷得叮当响。她们靠亲戚们接济才长大。一长成少女,叔伯们就会为了几头牛的聘礼,迫不及待地要把她们嫁掉。

她们没办法回家,因为回去了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妈妈们顶着正午惨白的日头,走了十几二十公里的路,把她们的几件衣服送来,外带牙缝里抠出的一公斤黄糖,彼此垂着眼掉了几滴泪道别。也只能这样了,因为在马赛的家庭里,母亲对于自己儿女的未来没有任何话事权。其实“女人”对家里的任何事都没有决定权。

我们几个老师凑钱帮她们交了新一期的学费,给她们买了拖鞋、肥皂和脸盆。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把她们送回了初中的学校。

离开的前一晚,她们走上我住的小阁楼里道别,让我为她们作祝福祷告。我问:“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祝福呢?”她们没想到会被问到具体的祝福内容。隔了好几秒,其中一个叫玛丽亚的姑娘说:“自由。”另一个叫纳玛雅妮的女孩接着说:“像你一样,去想去的地方,和喜欢的人们在一起,做该做而且喜欢做的事。”

我也沉默了几秒,心里浪潮翻滚,没料到十五六岁的部落少女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时间喉咙被千言万语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要说起来,我实在是蒙福的,有幸可以实践出被上帝赋予的选择的自由。我不曾拼尽全力去争取便得到了这份恩典。

送去初中的五个女孩

我想了想,给她们讲了以色列历史里我非常喜欢的一段。大卫在希伯仑住了七年之后,直奔耶路撒冷。当时耶路撒冷为耶布斯人所占,耶布斯人天生善战,而且耶路撒冷位于山上,易守难攻。他们嘲笑大卫:我们只需要动用残疾人士,就能把城守得好好的。

大卫却没有轻易妥协,他们带人钻进了地下水沟,经暗路一点一点爬进了耶路撒冷城。敌军全无防备。《撒母耳记下》第五章只用一句话就把整场战争一语概括,听起来很轻松。但难的部分不是打仗、而是在水道里爬行。士兵们进入地下的黑暗中,沿着蜿蜒的水道,好像走不到尽头。快走到头时,又开始担心在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不是更危险的情形。

一本关于以色列的历史读物里记载,在攻下耶路撒冷以先的若干年间,以色列人中流传着一个说法:耶路撒冷的城墙上住着幽灵。这像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一代传一代,别说攻城了,以色列人每谈到耶路撒冷和耶布斯人都会脸色大变。可当大卫的勇士爬上去的那一刻,哪有什么幽灵!

我继续对她们说:有些阴影、传说和诅咒,是需要你自己去攻破的。你不去攻,它一辈子在那里,还会一代代传下去,你和你的女儿、孙女,家里的所有女人都成了一个样子:五六年级受割礼,侥幸活下来的人十四五岁就被迫休学嫁人生娃,终日劳苦持家却被男人打得鼻青脸肿。上帝知道我们的极限,祂绝不会让我们独自苦战。我们哪怕只要有那么一丁点机会,就不要妥协,上到城楼去,胜利到手,就自由了。

女孩子们专心听着,若有所思。我祷告过后,送她们出门,天已经黑透了,好在月亮又圆又亮,电灯胆似的照着大地。我让她们仰头看,告诉她们:就算到了深夜,也不是完全漆黑一片的,对吧?

那一刻我想起了新生的、柔软的、暖洋洋的Ray,睡得又香又沉,不晓得做着怎样的美梦。就在她降世礼的一周后,她十五岁、刚上完初一的姐姐嫁给了另一个酋长的儿子。那个男人三十五岁,已经有了两个老婆。酋长之间联姻,支派势力更壮大,谁在乎当妻还是当妾呢?

我有时也会想象自己住进了Ray那小小的身体,随着她再长大一次,睁眼看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吃别样的饭、过别样的人生,就像是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我。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水道要爬。我想象着多年后的某天,经过多少昼夜在地下水道深处手脚并用的狼狈攀爬后,我终于重见天日、站在耶路撒冷城楼上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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