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倦了晒饭局晒机票,厌倦了被拉去给别人家孩子投票,当朋友圈满眼的小广告,耶鲁大学校长苏必德鼓励学生画个更大的圈,别再挤在狭窄的同温层互相取暖了。“扩圈”不是为了推销、圈粉,需要勇气、想象力和好奇心。爱模糊了圈子的边界,却没有模糊真理的边界。
《境界》独立出品【潮流围观】
文 | Xila
播音 | 文君
“如今的世界,你可以在Twitter上拥有700位粉丝,也可以在Facebook上交1000位好友。看起来拥有一个很大的圈并不是一件难事。”但人数多、声音响并不代表你的圈子足够大,“如果你所谓的‘朋友’都在分享相同的故事、类似的观点,那么你的世界可能很窄。”
——耶鲁大学校长苏必德(Peter Salovey)日前在2018年的耶鲁学士毕业礼上的演讲《画个更大的圈子》(Drawinga larger circle),一时间在汉语朋友圈被转发多多。
可能刚巧中国人开始厌倦朋友圈了,一个公号把苏必德的讲演概括成一句很接地气的警句——“别再抱着朋友圈的同温层互相取暖了”!传统媒体也趁机跳出来唱衰手机新媒体社交,其中一篇文章是这么挤兑朋友圈的:
于是早上7点,A在地铁站,据说是无聊,所以自拍;9点,C用几个感叹号逼我让我帮他孩子投票,是什么“最可爱小天使大赛”;12点,D说一个人吃饭,晒了五道菜;下午4点,E吐槽路堵,自拍背景是辆大奔;晚上11点,F愤慨地骂领导,抢红包没抢到钱;……我要关闭朋友圈,我要让代购、微商、晒机票、晒电影票的都烟消云散。那些我列表里的是从没点开过的分享链接,“男人一定要投资这几类女人,她们决定了你的财富”、“女人不顾父母反对嫁给穷男人,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让她后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有钱买不来幸福”……
苏必德来的正是时候,帮助我们下决心关掉朋友圈或者扩大朋友圈。
为什么要把反对者放进我的圈里?
究竟什么样的圈子是一个更大的圈子呢?苏必德讲了一个在耶鲁大学任教40年之久的著名政治学教授Dahl的故事。
一位名为Jeffrey Isaac的学生回忆老师Dahl时说,尽管他非常喜欢Dahl的课,但他强烈反对Dahl的一些论点,还发表论文驳斥Dahl。令他惊讶的是,系里最支持他的老师竟然是Dahl教授本人!Dahl还同意担任他的论文导师。Isaac说:“Dahl教授花费了数不尽的时间在他的办公室里和我讨论论文主要论点,以及我要驳斥的人——他自己!我们客观地讨论Dahl这个人和他论点的局限性,并猜测Dahl会如何回应我的论点。”
我们的圈子是否能容纳与我们不同的观点,我们是否能对那些持与我们不同观点的人表示充分的尊重?在各种不同观点、哲学、理念和价值的漩涡当中,种种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观念极有可能造成群体之间的撕裂和对立,但如果有一个更大的圈子将它们囊括其中,则也有可能产生美好的创意。有时我们缺乏创造力,是因为我们太具杀伤力,总想手撕和我们不同观点的人。
匈牙利著名数学家保罗·厄多斯是数学界和其他学者合作发表论文最多的人。他不固定呆在一所大学中,常常和一位数学家合作之后,便马上开始和另一位合作。谈到原因时他说:对于困在复杂定理里找不到头绪的二流数学家来说,将自己封闭得越久,思维就越陈腐。
苏必德提醒自己的学生:“……在校园之外,气候变化、贫困、动荡和暴力是我们社会所面临的最大挑战。这需要创新和创造性的解决方案。然而,政治分化令这些问题比以往更加难处理。我们需要与不同政见者交谈,尽管我们并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我们或许可以效仿Dahl教授以及许多其他智慧、通达的思想者,画一个够大的圈,并不断填充人类的认知。”
苏必德显然非常了解今天世界上一场场骂战。在那些不同观点的交锋中,撕裂有余、建设不足。有的人因为传统和经验将自己关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不容许不同的声音打乱小圈子的平静与和谐。不同话语的圈子泾渭分明、你死我活,也就谈不上对对手及其观点的尊重。多数情况下,得胜只是因为声音大而已。但在苏必德眼中,这种一边倒的压倒性的声音,看上去声势浩大,却不过是一种扁平化的小圈子而已。
为了利益,扩大并占领你的朋友圈
我们身边的许多人,也在“画一个够大的圈”。从朋友圈诞生以来,几乎所有人的圈中好友都在成倍增长,先是密友,后来是从小学到大学所有的同学和同事,再后来七大姑八大姨,再后来各种微商……朋友圈这么个扩法,有时令我们不胜其扰。
某年春节临近,我的一个朋友在朋友圈发了一个动态——“通知:在我朋友圈开店卖衣服、卖面膜、卖手表、卖包包、卖珠宝的店主们,已经过年了,租金麻烦你们按时交一下,谢谢合作!不然封店啦!”虽是玩笑,却也是实情,微商和代购人士已经占领了朋友圈,把朋友圈变成了免费广告位和淘宝圈。
当然我不是责备朋友圈里做广告推销的朋友,毕竟生活压力与日俱增,中美贸易战前景未卜,能开辟一个新的创收渠道不是皆大欢喜嘛!我自己在遇到棘手的麻烦时,往往也是求助万能朋友圈后就迎刃而解。不过,仍要一提的是,有时扩圈只是为了消费圈外的世界,为了让自家的产品走出去。国家搞一带一路,微商们就想尽办法加进各种人的朋友圈。
甚至就连苏必德的讲演精神,也早就被父母们当作藤校的招生偏好掌握了。教会一位资深师母曾提及,让孩子去非洲、南美这些圈外之地宣教有一个好处,就是当他们未来申请耶鲁、哈佛这些名校时比会拉小提琴这些才艺好用多了。哪个华人孩子不会乐器、不拿名次啊。以此为动机走出圈外,扩圈其实是对圈外世界的消费和剥削,是为了提升自己在圈内世界的排名。
有时打入一个新的圈子,是因为惧怕成为圈外人的心态在作祟。正如CS·路易斯所描述的“我相信,所有人在某特定时段,许多人从婴幼到耄耋之年的一切时段,最具主导力量的因素之一就是,渴欲打入圈内、生怕留在圈外”。所谓的社会只是“百十个圈子”,路易斯总结说,我们其实都有打入圈内的嗜欲,而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为,打入新的圈子“会有现成的利益可图:权利、金钱、随便犯规、逃脱义务以及避开惩戒等”。
这种扩圈的冲动,远比苏必德所说的“画一个够大的圈”,令我们更觉得熟悉。
把“分别为圣”活成了“以邻为壑”
网络给中国人带来的最大改变,让我们“与相似的人连接”变得前所未有的容易,却没能帮我们与不同的人连接,实践苏必德在讲演中鼓励的“扩圈运动”。“这需要勇气,也需要对生活的想象力和好奇心。它拒绝恐惧和怀疑,要求我们互相倾听,量度人性的边界。”苏必德说。
网络无法给我们这些。网络观察者早已发现,构筑信息舒适圈已成为网络社交的基石,越来越多的内容屏障将人们隔离,形成看似脆弱却鲜被打破的圈层,让身处其中的人时常感受到“我们”与“他们”的区别。人大都乐于寻找认可自己的声音,安于同气相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对圈外的或者对立的声音则“道不同,不相为谋”,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而强大的算法帮助我们滤掉了所谓的“信息杂质”,人们被自己的信息偏好屏蔽,轻松地成为挑食的孩子,被牢牢黏在同质化的环境中。
打破这种扁平化的小圈子,意味着要拆穿我们的安全感,让我们显得无依无靠,让我们所在的环境变得更加不为我们所控制,好像随时会带来自我否定。
勒庞在其大众心理学名著《乌合之众》里写道,当相同的声音聚集成一个群体,这个群体就成了“真理”的化身,无论这所谓的“真理”是多么经不起推敲。一旦一个群体扮演了真理化身(每个群体都想攫取这一角色),它也就同时成了审判官,打压异己,将圈外观点斥为异端邪说,为要证明“真理”之强大非要对手低头屈服不可。
这种人造的“真理”往往藉着拉帮结派、人多势众形成一种话语上的强权。因为它是“真理”,因此你无法和它讨论,它也从不接受质疑。面对它的言语暴力,你只能选择噤声或改弦易辙、明哲保身。如果它的对手与它势均力敌,结果则可能是水火不容、两败俱伤。可惜的是,画地为牢、自以为手握真理可以审判对手的事,今天仍在上演。
几年前,我去一个边远的山区教会做培训。上完课以后,教会同工把我们叫到一个房间,连珠炮般向我们提了几个问题,询问我们的立场。房间内的同工们显然就这些问题分成了两派,谁也不能说服谁,于是指望“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企图利用我们这些所谓的“老师”增加打击对方的筹码。双方都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理”,却不承认自己所持的可能只是“观点”而已。我不知道那个教会后来怎样了,但这几年在我身边不断发生的教会因观点不同而导致的分裂,或许就是他们后来的故事。
基督徒很容易甚至更容易走向一个越来越窄的圈子,因为我们把“分别为圣”,活成了“以邻为壑”。信主之后,我开始渐渐远离之前的非信徒朋友,因为共同语言越来越少。随着信主时间日久,我慢慢发现曾经以为“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教会也处处都是壁垒。
信仰的路好像越走越狭窄,无论主动还是被迫,我们似乎必须要把自己囚禁在某种主义或宗派之中。在宗派内我们彼此肯定,将圣经中复杂而多元的教导放进一个由三段论打造而成的小盒子里,以为掌握了万古不变的真理,以此自觉不自觉扮演着将非我族类打入另册的审判官。
耶稣的朋友圈有多大?
在演讲中,苏必德分享了耶鲁大学著名校友、律师和民权活动家保利·默里(Pauli Murray)的例子。默里以其维护妇女和有色人种的权利而著称,曾因挑战美国种族隔离法案而被捕。默里说:“当我的兄弟们试图画一个圈把我排除在外时,我会画一个更大的圈来包容他们。他们为小团体的特权发言,而我为全人类争取权利。”
年轻的默里组织并参与了著名的华盛顿游行。当取得耶鲁法学博士学位后,她起草了一份有影响力的法律备忘录,帮助确保在《民权法案》中纳入基于性别的保护。默里的生活圈还延展至诗歌和教学。67岁时,她成为第一位被任命为圣公会牧师的非裔美国妇女,她一生致力于和解与理解。
一份名为《圣洁的男人和圣洁的女人》(Holy Men and Holy Women)的小册子如此纪念默里:“赐人自由的上帝,为着你勇敢坚定的仆人保利·默里,我们由衷地感谢你。你曾与她一同争战:将我们从偏见和恐惧的捆绑中释放出来,使我们能彰显你的和平之爱及真自由。”
手册将默里扩圈的行动追溯到耶稣的榜样。“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耶稣不但打破神和人之间的圈子,“反倒虚己,取了奴仆的形象,成为人的样式”。耶稣在地上生活时继续打破各种人为的扁平化圈子。
当时有一群人称为法利赛人,他们名字的意思是“分离出来的人”,按照名字,他们组成了一个不断内缩和封闭的小圈子,他们和外族人划清界限,也和自己本族人中他们以为不敬虔的人划清界限。耶稣没有受此限制,相反,耶稣进入被道德高尚之士所讨厌的群体。
圣经中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讲到一个臭名昭著的税吏撒该,税吏为人所不耻的地方是他们昧着良心替罗马人收税,压榨自己的同胞。撒该不仅是税吏,还是税吏长。对于犹太人避之不及的撒该,耶稣却接纳他,“他竟到罪人家里去住宿”。耶稣并非要势利地从税吏和妓女身上得什么好处,也不是想要在某圈扬名立万。恰恰相反,他要付出被人视为罪人、被污名化的代价。
作为耶稣的门徒,保罗所生活的时代,犹太人和外邦人的朋友圈绝不会出现交集。但保罗却向我们描述了初代教会一幅不同族群亲密无间的盛景,犹太基督徒与外邦基督徒竟以兄弟姐妹相称,因为耶稣“使我们和睦……拆毁了中间隔断的墙,而且以自己的身体废掉冤仇……为要将两下藉着自己造成一个新人,如此便成就了和睦”,“不分希腊人、犹太人、受割礼的、未受割礼的、化外人、西古提人、为奴的、自主的,惟有基督是包括一切,又住在各人之内。”
藉用苏必德的问题,“耶稣把自己的圈子画得多大?”保罗的回答是“我们作仇敌的时候,且藉着上帝儿子的死,得与上帝和好”,耶稣将自己的朋友圈扩展到祂的仇敌身上。祂为祂的仇敌,也就是我们这些有罪的人而死,我们因此可以走向圣洁的上帝。
耶稣的扩圈既不是为了推销,也不是为了圈粉,更不是猎奇,或者显示自己多元主义、包容一切的政治正确。唯一的解释是爱。爱模糊了圈子的边界,却没有模糊真理的边界,因此当耶稣进入罪人的朋友圈,进入你我当中,不是去认同我们身上错误的价值观和行为、同流合污,而是走近你我的身边,近到称我们为朋友、近到为我们忧伤流泪,带来改变和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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