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确诊后,我对岳母说:“耶稣还是很爱我们的。”岳母说,耶稣爱你们,为何让我女儿遭受这些?直等到妻子没有大碍时,我才突然想起来,我们的第一个宝宝已经悄然离开,此生再没有机会和我们相见。我竟然一直忽略了宝宝的存在。内疚感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境界》独立出品【这世代·80后】
文 | 大胃
播音 | 秋菡
认识我和Amy的朋友,可能知道神赐给我们的两个宝贝女儿:姐姐Joanne和妹妹Dory,两个孩子都健康、活泼、可爱。但是,只有和我们最亲近的弟兄姊妹才知道,其实我们有过第一个孩子,她的名字叫Abigail。那是发生在2010年夏天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宝宝啊,你现在是在什么状态呢
我和Amy于2009年6月完婚,过完一年甜蜜的“二人世界”以后,我们开始准备要孩子。Amy很快就顺利怀上了。哇,我要当爸爸了!
然而,没过多久,连续几次的抽血化验迹象却不好。Amy开始出现一些阴道出血的症状。作为医生的我,咨询了几位产科同事,他们的意见是,不排除先兆早产的可能。先兆流产是孕妇的常见并发症,几位当过妈妈的朋友也告诉我们,怀胎早期也有类似情况,后来母亲和宝宝都没事。于是产科同事建议保胎治疗,多卧床休息、每天肌肉注射黄体酮。
由于Amy要多卧床休息,为免去她往返医院接受注射之苦,这个任务便当仁不让地落到我的头上。医疗行业有“亲属回避”一说,一般而言,医生都不愿意为自己最亲的亲人直接进行常规的诊治或手术,而宁愿介绍给信任的同事,避免亲属/医患角色转换造成的冲突和个人情绪的过度代入(过于乐观冒险,或过于谨小慎微)影响判断。然而,给Amy肌注黄体酮的过程却没有这些。有时我们对未知的结果感到不安,就两个人一起祷告,仅仅抓住神的时候,我们的忧虑就卸下了。
那段日子,除了上班,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Amy,陪她聊天,给她打针。黄体酮肌注后局部反应不小,每次看到Amy为了保住孩子强忍着疼痛,我都巴不得这些痛苦能让我包了。几天的药很快用完了,必须到医院重开。于是,我来到了离我家最近的一家区医院,挂了产科的号,拿着Amy的病例,排在产科诊室门前队伍的最后。
来医院看产科的,都是“大肚婆”,偶尔会听到一些产妇间交流心得。看妇科的就不同了,因为妇科问题一般都涉及隐私,因此妇科候诊的患者没几个人会平白无事搭讪聊天的。这家区医院的妇科和产科的诊室离得很近,因此妇科和产科两条候诊队列基本上是紧挨着。作为或许是整层楼里唯一一位男性,说场面不尴尬那是假的,说咱后背不发凉那也是假的。因此,我就只能深吸一口气,故作镇静,继续厚脸皮地耐心等候。
在那一刻我所关心的,不是别人的冷眼,不是我的形象怎样,我关心的只有我的妻子和她腹中的宝宝。
当时我还在第一阶段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那年8月份刚轮转到风湿科。我们医院的风湿科由于病床数较少,所以工作不算特别忙。而风湿科的各种自身免疫性疾病,从发病机理到临床表现,用“稀奇古怪”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管过几个病人以后,对疾病本质和诊疗原则还是摸不着北,于是请教一位风湿科的师姐,问,这一科想要“开窍”大概要干多久?师姐半开玩笑地回答,“开窍?我都干好几年了,还没开窍呢!”
知识爆炸的年代,必须“选择性无知”,这是我一向的观点。于是我先把份内的工作做好,剩下的时间优先用来照顾妻子。
那天早上查完房、开好医嘱,事情暂告一段落,我掏出iPod,打开一个展示胚胎发育过程的医学应用,一帧一帧地翻过。这些图片让人叹为观止。再死硬的无神论者,我想,只要翻开胚胎发育和怀孕生产过程的图谱,明白自己当初是从怎样的一个胚胎发育过来的,一定会心生敬畏,哪怕他不知道该敬畏的是什么,或者准确地说,不知道该敬畏的是谁。生命本身,无疑就是一个奇迹。
“宝宝啊,你现在是在什么状态呢?你还好吗?”我问。“但无论怎样,请坚持住!神会保守你的!”在面对未知的时候,焦急、不安和迷茫,只能祷告。我不知明天的道路,但我知谁牵我手。
“右侧输卵管,宫外孕!”
肌注黄体酮近一周后,Amy的阴道出血现象并没有明显的改善,而且经常下腹痛。因此,尽管孕周数偏早,我们还是决定去做个妇科B超看看胎儿的情况。在岳母和Elisa姊妹(Amy的表妹)的陪同下,Amy来到了急诊科。妇产科同事帮Amy初步问诊和体查以后,便开出检查单,让我带她去做超声检查。宝宝的情况怎样,一会就知道了。
B超做完后,我们便坐在长凳上等候。Amy神色疲倦而凝重,依然担心宝宝是否保不住了。我只是安静地守在旁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安慰向来不是我的恩赐之一,更何况现在是“人的尽头”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类随口说说的话,更显得苍白无力。
“我们祷告吧!”我建议。于是,我们俩和Elisa姊妹一起围成一小圈,闭起眼睛,数算神的恩典、紧抓神的应许,并将一切结果完全交托。
不一会儿,超声科医生喊出Amy的名字。当值的医生将超声探头套上避孕套,涂上润滑剂,便粗暴地塞进Amy的阴道。摆弄了几下,她不耐烦地说道:“没有看到孕囊!”医生换成腹部探头,再在Amy的下腹部摆弄了一下,这位赶着下班的医生便戾气十足地丢下一句:“右侧输卵管,宫外孕!”听到这个结果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升幅缓慢的HCG水平且对黄体酮反应不良、反覆阴道出血、近几天开始出现的下腹痛,所有临床表现都符合了。这些征象加在一起,原来不是先兆早产,而是宫外孕。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从超声检查室出来,当我把结果告诉大家,接着是一阵难受的沉默。我拨通妇产科同事的号码,对方说,这个情况需要住院,并让我稍等,她问问住院部的床位情况。她还叮嘱现在开始先别吃东西,因为可能需要安排急诊手术,宫外孕破裂大出血是可能危及生命的妇科急症。
挂了电话,告诉大家下一步的安排后,又是一阵难受的沉默。Elisa说,我们再祷告吧。于是我们三人再次简短祷告。未信主的岳母在一旁焦躁不安,趁我们祷告时偷偷抹眼泪。
妇产科同事来电,说已经在妇科一区留了空床,让我们在急诊签住院卡就上来。于是我们赶紧去办入院手续。Amy住下换好病人服以后,值班医生便来查看病人。一线和二线的值班医生都在,她们讨论过病情以后,和我们沟通,大意是,Amy的情况暂时还不需要急诊手术,下一步如何处理等第二天教授查房再决定。
你还说神爱你们?
安顿好以后,我们就先回家了。我要先回去收拾一些生活用品拿给Amy。当晚,我已经决定在科里的值班室蹭床睡一晚了,有什么事也方便照应。临走前,我对岳母说:“耶稣还是很爱我们的。”她看也没看我,直接回了一句难听的脏话。我能理解。
岳母听过福音但不愿意相信,因为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罪的好人。在平安无事的日子里,她对我们信主“不支持不反对”,但遇到事的这个时候,她的态度就亮出来了:你们信了这个耶稣要是真保佑你们的话,何来让我女儿遭受这一切?你还说祂爱你们?&#!
我也没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呢?塞上耳机,打开麦克阿瑟(John MacArthur)牧师的一篇讲道,我便拎着收拾好给Amy的一袋生活用品,往地铁站走去。来到Amy的床前,已经是休息时间。床头微黄的夜灯下,Amy略显疲倦,但很平安,没有苦毒、没有恐惧。我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吗?她说没有。于是,和她在床边简短地祷告完,我便回到自己科里。
临走时,她对我说,其实一直都想读《约伯记》,现在看来是时候了。回到科里,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我还是照常和同事打招呼。当我躺在值班室上铺、呆望着快压到头顶的天花板时,一切又变得沉重起来。我开始思考Amy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
《约伯记》是圣经里关于苦难的一卷书,也是圣经中语言最优美的经卷之一。约伯是个义人,而魔鬼却向神控告他,说他是因为在物质上得到神的祝福才信靠神,如果拿走他的一切,他一定会诅咒神。神允许魔鬼试探约伯,只是不可加害他的性命。于是一夜之间,约伯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然而由始至终,哪怕这一切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地发生在他身上,哪怕他的妻子绝望地嘲笑他,“都这样了,你诅咒神吧”,经历许多患难的约伯,却对神忠心不改。
关于苦难的神学,当时还十分懵懂,后来几年中才不断地从相关主题书籍的阅读和相关经文的查考中慢慢了解。但在那个时候,至少我明白,而且深信:无论发生什么,我所确信的这一位神,由始至终全权地掌管着一切。我所信靠的这一位神,必叫万事都互相效力,使爱神的人得益处。
理智上,我开始慢慢地领悟到,神把我们放在这一次苦难中,让我们有第一手的亲身经历,好使我们信心经过试炼,就生忍耐。那么,我就该祷告我们能坚韧不拔地穿越这一黑暗的隧道,走出另一端的时候,信心更加坚定、灵命更加成熟。尽管如此,情感上,一时还是很难接受所要面对的事实。
当肢体患难时
住院第二天教授查房,首先还是建议手术。我能理解这背后的理由:宫外孕常见于合并慢性盆腔炎等妇科疾病,或者频繁做人工流产术等患者,因此,假如真有这种情况,手术可以进行相应处理。当然,提起慢性盆腔炎、频繁做人流术,弦外之音就是不洁性生活史。Amy当然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我们从婚前交往就开始守贞了。
美国医疗剧《豪斯医生》中的男主角相信“所有人都是骗子”,因此他从来不采集病史,只相信客观的检查结果。妇产科医生某种程度上也类似,因为经常要面对撒谎的病人。问诊说没有性生活史,结果一查妊娠试验居然是阳性,这种例子也是屡见不鲜的。所以如果女孩腹痛去看急诊,即使你已经明确答复医生没有性生活史,但医生还是反覆问你,请不要觉得是人格侮辱。这只是世代败坏的一个缩影罢了。
我们当然也没有必要解释太多(这年头,说你婚前守贞,谁相信你?)但假如手术并非必须(因为不存在妇科状况),Amy就没有必要承受手术的额外风险。
再次结合B超的情况,胚胎事实上已经停止发育,主管教授于是向我们介绍第二个选择:化疗药物。只需要使用一次,对身体造成的影响相对较小,而且使用后半年内避孕即可。
于是,经过充分了解和考虑以后,我们签字同意使用化疗药物。我清楚:一、这个异位胚胎已经自然停止发育,跟“死胎”没有差别,不可能最终经历生产成为真正意义的婴儿;二、由于胚胎内还残存一些血管征象,有一定机率(尽管很小)会继发宫外孕破裂大出血,危及母亲的性命。
住院第二天,Joy来探访Amy,她是Amy的圣经老师。这几年参加Joy的姊妹团契让Amy改变了很多。Amy或许并不懂得很多深奥的系统神学,但她所懂的真理,她基本上都行了出来,尤其是在当“荣耀的帮助者”这一方面。
Amy和团契的姊妹们结下的灵里深厚的友谊,更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Amy时常和我提起参加团契时的事,除了严谨的查经、纯正的教导外,还有姊妹们喜欢唱的赞美诗和平时爱开的玩笑。每次我都很认真地听她分享,感受着这种喜乐。
住院期间,好多弟兄姊妹都来探访,都是我们双方团契和我们关系最亲密的弟兄姊妹。他们当中有些在我值班的时候帮Amy买饭,有些在家里熬汤带过来,等等,让我们万分感激。来探望Amy的姊妹,除了陪她聊天、散步,还一起读经、祷告、分享。
后来我才明白,对苦难中的肢体,弟兄姊妹给予持续不断的安慰和帮助,正是基督的爱得以成全的表现。主的儿女,是基督的身体,彼此间互为肢体。这一次的经历,让我对此的认识更加深刻。没有弟兄姊妹的守望相助,面对试炼,我们必定是艰难沉重得无法想象。
杨腓力(Philip Yancey)在探究苦难的《有话问苍天(Where Is God When It Hurts)一书中提到,教会是主的身体,主的爱理应通过教会带给那些在患难中的人们。所以,不要问“苦难来临的时候,神在哪里?”而要问“苦难来临的时候,教会在哪里?”在主里面,我们都住在彼此之中、活在彼此之间,却又无分彼此。平时固然是这样,有肢体遭遇患难的时候,更当如此。
“宝宝,我们天家再见”
Amy住院期间,我的生活很简单却很充实,每天两点两线地跑:家里和医院、风湿科和妇科一区。一边是临床工作和学习,一边是妻子住院期间的照料。
午餐和晚餐时间,我带饭来到妇科病房,和Amy一边吃一边聊,听她讲同室病友的故事。我们这段时间的沟通,并没有很刻意地围绕我们经历的苦难(当然,除了祷告的时候),而是和平时一样的平淡自然。我们深知神已赐下出人意外的平安,让我们在暴风雨中靠祂平静安稳。
其实,从头到尾,我的心思更多地还是放在Amy身上。一听说是宫外孕,我的大脑中瞬间激活的是“宫外孕破裂大出血是可能危及生命的妇科急症”那部份知识。直等到Amy基本没有大碍时,我才突然想起来,我们的第一个宝宝已经悄然离开,此生再没有机会和我们相见。我竟然一直忽略了宝宝的存在。
宫外孕的胚胎,长成正常成熟胎儿的机率本来就几乎等于零。着床在Amy右侧输卵管的这个胚胎,更是早期就自然停止发育了。可作为父亲,我居然一直没有给予必要的关注,彷徨无助之际,内疚感就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此时,我的思绪跳到了另一个问题:“夭折的宝宝,他们永恒的归宿在哪儿呢?”忽然间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是至关重要的。宝宝的肉身生命如昙花一现,已然消逝,那么,下一站的永恒呢?所有的张力,瞬间都积聚在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之上,等待释放。
主藉着麦克阿瑟牧师的一篇讲道,让我明白了问题的答案。结合整本圣经的教导,我们可以知道,首先,胎儿也是罪人,怀着和我们一样的罪性来到世上;当他们尚未具备完全明白关于律法、罪、恩典和救赎的能力和机会就不幸离世,那么主耶稣在十架上成就的挽回祭,也有完全和充足的功效,使他们不是靠着行为、乃是靠着恩典,直接进入荣耀,与主同在。
当我明白,我所信靠的这一位神,竟是如此充满恩典的一位神,愿意施恩给那些无法靠着自己自救的罪人,既包括所有听过福音后愿意悔改归信基督的成年人,也包括在母腹中不幸夭折的胎儿,我便不由得口中赞美不停。当我明白,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虽无法在此生和我们相见,却已被主接去,安然躺卧在祂怀里,等候来世在荣耀中和我们重聚,我便不由得心中释然不已。“宝宝,我们天家再见。”
神允许这样的苦难临到我们身上,定有祂美善的旨意,而且祂的恩典一定够用。至少我们所能看到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的是,在忍受这一次的试炼以后,我们的灵命更加成熟:生命中的杂质继续被炼净,对神的信心得以刚强,我们和神的关系、和弟兄姊妹的关系都更加亲密了。
以前我时常总听到有些弟兄姊妹评价我“聪明”、“有才”、“学霸”,彷彿我能为主所用的地方来自我的能力。经历了这次苦难,我更加坚定,如果要夸,我便要效仿保罗只夸自己的软弱,因我什么时候软弱,什么时候就刚强了。
妻子出院后,有一次我在电话里对她说:我觉得TA是个女孩儿,而且我也想到了,就给她起名叫“Abigail”,意思是“父的喜乐”,好吗?我们也不需要太伤感,因为将来,在天家,我们一定会与她重聚的。
电话的那头,早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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