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里我们一起看过的球，比赛过程、最终结果，早已记不得了，和家人、朋友其乐融融的美好感觉却依旧鲜活。许多伪球迷付上熬夜消费的代价，不过是为了融入某个群体和文化，获得被认同感和安全感。假合群之所以痛苦，在于把横向的人际合群当成了终极目标。
《境界》独立出品【 世界杯特稿之二】
文 | 知闲
播音| 十人子
四年一度的世界杯已经渐入尾声，这些天随处可见喝着啤酒啃小龙虾的球迷，围聚在荧幕前彻夜狂欢。不到世界杯，真不知道周围有如此多的球迷。熟人相遇，茶余饭后的话题都变成了侃球。于是，免不了出现以下令人啼笑皆非的段子：
A：中国队什么时候上场？
B：中国队水平不行，压根没打进世界杯预选赛。
A：为啥？中国队不是有姚明吗？
伪球迷，真的令人伤不起！
当伪球迷遇到铁杆球迷
所谓的铁杆球迷，不仅愿意花费时间精力熬夜看球，精通足球规则与赛制，还可以如数家珍列举各个球队的特点，熟悉著名的球星与各种战术。
与口若悬河大谈各种足球典故的铁杆球迷相对的，就是伪球迷了。伪球迷对足球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他们的态度准确地说是“无视”。在日常生活中，这些人不会特别关注足球。当世界杯来临，当街头巷尾充满足球的元素，他们自然而然就融入了全民狂欢的氛围，瞬间变成球迷了。
对于商家而言，伪球迷同样可爱。只要肯消费的球迷，就是他们喜欢的好球迷。据统计，全世界足球产业占整个体育产值的40%，年生产总值达到了5000亿美元，超过很多实体国家，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17大经济体。世界杯背后滚动的是赤裸裸的金钱与利益。
在申请世界杯成功之后的十年间，足球带给俄罗斯310亿美元的收益，累计超过40万个就业岗位。俄罗斯世界杯期间，国际足联从电视转播权、厂商赞助等项目中获利超过80亿美元。用足球皇帝贝肯鲍尔的一句话说：世界杯草皮上滚动的不是足球，是金子。
世界杯开赛，真球迷或者奢侈地带上小龙虾飞到俄罗斯看球，或者高调地找间酒吧、开个房间熬夜通宵看球，最最低调的球迷也会准备各种零食配上饮料，守在家中的电视机前。消费行为伴随着整个看球的过程。真球迷如此，伪球迷有时更热衷以消费行为证明自己的存在和融入。无论是真爱足球这项运动，还是过来凑个热闹，在世界杯狂欢中，消费的都是真金白银。
因为缺乏有关足球与世界杯的常识，伪球迷笑话不断。也许在一般人看来，正是大量伪球迷的存在，才烘托了真球迷对足球的热爱与执着，才让真球迷有机会炫耀自己渊博的足球知识。可是许多自诩为“铁杆球迷”的人们，对此很难一笑了之。伪球迷的插科打诨，亵渎了他们心中足球运动的神圣属性。对于他们所喜爱的球队或球星而言，他们是相当认真的，并非玩票，他们为足球歌与哭的全心投入，仿佛一种信仰，而球场仿佛祭坛。
现代足球运动的历史，充满了铁杆球迷为了一场球赛疯狂甚至不顾性命的记录。海瑟尔惨案、埃布罗克斯惨案、秘鲁足球惨案、埃及塞得港惨案……仅以塞得港惨案为例，两队球迷上万人在球场中互殴，最终79人死亡，上千人受伤。圆圆的足球滚落一边，无辜得像一滴眼泪。
融入群体的诱惑
当一个游戏、一位明星、或一项体育运动，吸粉无数，不断保持吸引力，它就逐渐有了宗教替代品的属性。这类活动或群体通常会设置一定的进入门槛。伪球迷不怀害人之心，但融入铁杆球迷团的过程中也要付出代价。观看世界杯从来不是一件全然轻松的事情。由于存在时差，很多关键的比赛是在凌晨两三点钟。明明不了解足球，对足球存着可有可无之心，却必须抛弃正常的作息、规律的饮食，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中持续熬夜、透支健康，属实会身心俱疲。
很多伪球迷，其实是患上了“假合群症”。“假合群症”患者敏感且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周围人玩什么、看什么、关心什么，随后也参与其中，所求的不过是融入某个群体、融入某种文化，在共同的谈资中获得安全感和被认同感。
《王者荣耀》火爆的时候，“假合群患者”拿着手机一整晚和同学同事“开黑”。《王者荣耀》不流行了，就彻夜一起“吃鸡”。不清楚初音未来与二次元，就赶快刷B站。不知道王菊与杨超越，就赶快追《创造101》。如今办公室、寝室、教室，城市中只要有人的地方，讨论的都是世界杯。不关注世界杯，仿佛就被隔离在人群之外，合群正是很多伪球迷看球的真正原因。
从心理学角度解释假合群，可以将其划归为“羊群效应”。羊是一种温顺且呆萌的动物，一群羊聚在一起盲目地左冲右撞，并没有固定的目标。但是一旦有一只头羊动起来，向着一个方向奔去，其它的羊就会不假思索地一哄而上，全然不顾前面是悬崖峭壁还是河流瀑布。
现代人标榜个性、高举自由，为什么骨子里难以逃脱合群的诱惑？有人说是因为孤独，合群不过是孤独的人抱团取暖。正如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所写：“生命从来不曾离开过孤独而独立存在。无论是我们出生、我们成长、我们相爱还是我们成功失败，直到最后的最后，孤独犹如影子一样存在于生命一隅。”也有人说合群是想对抗生命的碎片化，重新回归整全。席勒早就敏锐地看出，人们陷入分裂的痛苦中，“享受与劳动脱节，手段与目的脱节，努力和报酬脱节。永远束缚在整体中一个孤零零的断片上，人也就把自己变成一个断片了。”
实际上，渴望融入群体、渴望生活在一种关系之中，是人之被造的独特样式。用神学家巴特的话说：“人之为人和得到真正的人性，是源于他与别人一起，而非他自身的存在；源于他在群体之中，而非孤立自存。人也在此处境中与他作为上帝的‘约伴’相符合。”
圣经记载，上帝是照着自己的形象与样式造人。上帝形象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三位一体的神始终处在爱的关系中。寻求建立一种关系、融入一个群体，这是人被造之初就有的本能。人的本质在于“关系”。
追求合群并没有错，关键是如何追求，且细细斟酌应该去合什么样的群，与什么样的人建立关系。假合群之所以痛苦，正在于合群本身成为了终极的目标，为了合群不惜付出代价。
从合群到合道
勒庞在《乌合之众》中写道：“群体中累加在一起的只有愚蠢而不是天生的智慧。如果‘整个世界’指的是群体，那就根本不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整个世界要比伏尔泰更聪明，倒不妨说伏尔泰比整个世界更聪明。”合群被界定为一种单纯的横向联合，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联合。可是，这样的联合怎样避免沦为群氓？
中国传统文化中，终极的联合是天人合一，即合道。这种纵向的联合，是一种向永恒的超越，是“因天之序，合道而行”。基督文明中，这种超越意识体现的更为完整。“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全本圣经，从旧约到新约，贯穿始终的一个重要线索就是人与上帝关系的破裂，以及凭借耶稣的死重新与上帝建立关系。“因为我们作仇敌的时候，且借着神儿子的死，得与神和好；既已和好，就更要因他的生得救了。”
纵向超越性的联合是横向人际联合的基础。耶稣认为有两条诫命最重要：“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其次也相仿，就是要爱人如己。”人际之间的关爱与互助，若不是基于“神先爱我们”与“尽心、尽性、尽意爱神”的前提，就会变成利益与情感的交换。
一个假合群者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甚至牺牲健康去看球侃球，自然要求得到他人适当的回应：关系的拉近或是情感的接纳。
那些年里我们一起看过的球
你为什么喜欢看球？足球与世界杯的魅力在哪里？看世界杯是为了欣赏C罗的完美肌肉，陶醉德国队的男模面庞吗？是为了成为预言帝，准确预测球赛结果，在朋友间小小炫耀一下，顺便赌一把，赚点零花钱？是为了学习战术，而后约几个朋友赛一场？不可讳言，这些都是世界杯的重要魅力元素。
笔者记忆最深的是，1998年法国世界杯与父亲一起通宵看球的经历。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起通宵看球。2002年日韩世界杯，和一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学在电视机前为中国队呐喊欢呼。2014年巴西世界杯，耿耿于怀没有与妻子通宵看一场球……
世界杯留给我的记忆，都伴随着朋友、亲人与爱人的身影。几年前看过的球赛，比赛过程、双方球队、最终结果，现在早已记不得了。和朋友、家人、爱人其乐融融的美好感觉，却依旧鲜活。
除了成为建立美好的人际关系的契机，世界杯更可引向我们更深的思索。足球运动是崇尚个性与集体精神的完美结合与阐释，这绝不局限于“配合默契”这四个字。人们推崇与着迷的是德国队的铁血意志，是阿根廷的激情与灵动，是冰岛的倔强与绝地反击，是西班牙的优雅，是墨西哥的狂野。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球队成为某种理念的化身，形成自己的风格与气质，对球迷就具有了持久的吸引力。
但没有一支球队、没有一个球星，真正完美诠释了各样美好的品格。我们陶醉于足球比赛中的体育精神，其实正是我们对于不完美的人类及人性的一种补偿心理。因为上帝所造的美好之人，已经因为人的罪而被污染，像一点面酵将全团都发起，使人性变得越来越黑暗和扭曲。随之而来的，人与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纵横两个方向都出现破裂：人开始躲避上帝、否认上帝、悖逆上帝；人与人之间也充满欺骗和伤害。
在一支支被球迷钟爱的球队和一个个带着光芒的球星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人类该有的尊贵、才华的光芒和彼此信任、默契配合的关系，剔除了嫉妒、欺骗和虚伪，仿佛可以一瞥那个理想国度的影子。它引领我们，去探寻真正的信仰，重新思考如何与神、与人建立美好的关系。可以藉着足球，也不必藉着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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