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BBC镜头记录50个英国青年学生,面对填鸭式中国教育的水土不服;呈现5个中国老师面对既叛逆、充满个性又带点文化骄傲的英国“熊孩子”,展开一连串刚柔并济、恩威并施的“驯兽”历程。比考试成果更引人深思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与教育精神交错迸发的火花。
《境界》独立出品【教育前线】
文| 王敏俐
近日,BBC所播放的一套纪录片《我们的孩子够坚强吗?中式学校》,引起了在英国本土与中国大陆的热烈关注与极大的争议:五位中国老师在英国顶尖的博航特中学开设了一个50人班,依循中国传统,采取严格的教学,并在一个月后,藉由测试评估PK中式学校与英式教育成果之优劣势。
在三集的纪录片中,镜头一方面写实地记录了50个英国青年学生,面对填鸭式中国教育与每日12个小时在校的高压学习环境,所经历的文化冲击与水土不服;另一方面,则是呈现了5个中国老师面对既叛逆、充满个性又带着点文化骄傲的英国“熊孩子”,所展开一连串刚柔并济、恩威并施的“驯兽”历程。
中国教师天团杠上英国“熊孩子”,不管是老师或学生,双方都经历了眼泪、愤怒、挫折、狼狈与人性的焦灼,若从结果而论,仿佛痛苦是有代价的:中式教育的学生在数学、科学与语文上,成绩明显高过接受英式教育的孩子约有百分之十。
但整部纪录片中,比考试成果更引人深思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与教育精神,在碰撞的过程中所迸发出来的火花与反省。
填鸭与放养,孰优孰劣?
“如果学习的主动权不是学生,不是自由的获取学生想要的知识,那这样的教育和专制有什么区别呢?”“中国学生虽然表面上听话,有的自控能力很差。一旦学生失去来自老师和家长的压力,就很容易变得松散、懒惰。而英国学生有自己的想法,敢于挑战老师的权威。”对于中国式的教育,网络上不乏各种挑战,甚至博航特中学的校长尼尔·斯特劳格尔也提出了他的疑虑:“如果老师在课堂上不尊重学生的话,那他肯定会遇到问题。”
但同样的,这一场教育大战,也暴露了强调自由发展的英式教育的软肋。不少英国人在看完纪录片之后纷纷表示了对自己国家教育的忧虑:“英国学生强调思维能力,但中国学生是基础知识扎实。”“英国学生能够从中国老师身上学到一些东西。中国学生对他们的老师非常尊重,这是我们需要推崇的。”“英国的课堂环境混乱,学生太任性。如果你是老师,面对一群不认真听课、脚翘桌上、坐着吃东西或化妆的学生,你会有何感受?”
在BBC纪录片的第一集中,英国学生的表现还有纪律性可言,但到了第二集,他们好像每天要思考的问题就是如何破坏课堂纪律。酷爱喝茶的Josh带了一个电热水壶来到学校,在课上烧水喝茶。在屡次警告无效后,老师杨君祭出了杀手锏——请家长。但Josh母亲也不甚配合:“我儿子从小就喜欢喝茶,他觉得这不是一个课堂纪律的问题,这是一个人权的问题。”
更令老师崩溃的还在后面。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少,在座位上各做各的事,晚自习时则逛操场爬墙;上语法课时,学生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情绪,不耐烦情绪达到顶点。
有意思的是,Josh表示:“我通常是一个很认真的学生,可是我发现我完全变了一个人。在中式的教育下,我开始变得反叛。”
两种截然不同的教育理念,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教学风貌。我们如何看待教育,决定了我们将会栽培出什么样的人才。在英国课堂中,师生之间所呈现出来的,是以学生为中心的建构式教学:藉着提出问题,师长在课堂中引导师生之间的双向讨论,进而在讨论中归纳共识,学生作为一个探险者,主动在问题与讨论中,建立自己的知识体系。
在欧美,强调过程胜于内容的建构式教学,可以说是今日最受欢迎的教学技巧。多年前,笔者在台湾高中毕业后,进入德国慕尼黑大学政治系就读本科课程时,即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由填鸭式教育进入建构式教育的文化冲击:课堂中自由讨论的氛围与教授开放的态度令人印象深刻,但我过去所累积的填鸭式学习方法却让我在其中吃了不少闭门羹。
在过去,笔者所熟悉的学习方式,乃是将教科书与参考书的重点整理起来,当做标准答案去背。但是在课堂上与报告中,教授的期待并不是照本宣科的标准答案,而是要求我在这些政治议题上,藉着资料的搜集阅读、以及课堂中的对话讨论,进而厘清问题的本质,建立自己的立论架构。老师在评论我一开始所教的作业时,常常对我说:“敏俐,你写的不是作业,而是一篇神话!你没有清楚交代你自己对这个政治思想的立论过程,只是虚无飘渺的把这些专有名词填入文章之中!”
不过,中学里的填鸭式训练,也带给我在学习上不少的优势:练就了我整理笔记的功力,每一次上课前的阅读资料可以多达两三百页,过去的学习让我可以提纲挈领的掌握重点,而非在“自由思考”中被太多不必要的旁枝末节干扰,因为对整个议题已经有全面架构上的理解,在课程中的讨论时,可以引用不同的论述做例证,而非如其他德国学生在基础知识缺乏下的无厘头讨论。
“以学生为中心”也有隐忧?
以学生为中心的建构式教学有其长处,但也不可否认,它的确也存在着不少隐忧:“建构主义并不假设外在客观事实的存在,而是学习者主动地建构自己的事实,在过程中转化事实,转化自己。”教育理论家福斯诺特(Catherine Fosnot)认为,建构式教学背后所反应的,乃是一个世界观,认为知识并非客观,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超越的、不可改变的真理。
我们可以从风靡一时的哈佛政治哲学教授桑德尔的“正义课”课堂中,看到建构式教学的启发性与背后的问题。“一辆火车即将撞向五个修铁轨的工人时,火车应该为着车上数百名乘客的安全而牺牲铁轨工人,还是为着避免铁轨工人的死亡而转向,代价是牺牲车上数百人的性命?”“卖肾是违反道德的吗?但这不也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这些课堂讨论中激发了不同观点学生的热烈发言。但是在缺乏一个绝对道德标准的前提下,是否也给了我们内里的自私与贪婪机会,来利用理性逻辑的诡辩,让自己身处的利益最大化?
当以学生为中心的人本教育真实进入课堂时,心理学家马斯洛发现,学生发展出“近乎偏执地确信自己的绝对美善、绝对正确性。”然而每个真实认识自己的人,都清楚的知道,我们的内心绝非美善,更不可能是绝对正确的。更多的时候,我们选择为着自己的利益与方便,牺牲他人的利益,我们在应该宽恕的时候选择仇恨,应该去爱的时候选择冷漠,应该为真相发声时选择沉默自保。我们想做的,自己往往做不到,我们不想做的,自己倒常常去做,往淤泥里滚却陶醉于罪中之乐。
圣经里说,我们都是因罪而堕落,需要上帝恩典与救赎的人。犯罪的潜力,从一个小生命正在酝酿时,就已经存在。婴儿不必经由教导,就懂得用哭声与尖叫掌控父母;从开始说话,便开始懂得撒谎。若我们在思考下一代的教育时,忽略了我们自己与我们的孩子,里面那个自私与贪婪的本性,那么开放式的教育,不但不能帮助下一代恢复上帝起初创造我们之时的荣美与尊严,反而容易让下一代在为所欲为中走向更深的迷惘。
在BBC的纪录片中,我们则是看到中国老师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挑战了这群英国孩子:课堂一开始全体学生起立与老师问安,在黑板上写板书,上课时不鼓励发言提问讨论,上课进度由老师全面主导,不顺服者在第一时间得到惩罚作为后果等……
填鸭式教学法,或者又称为直接教学法,在西方教育界也并不陌生。它强调为学生设立了清楚的目标与界线,帮助学生在第一时间对所学内容,有一个全面而整体的理解与认识。在学习过程中,教师作为主导者,透过逻辑连贯的课程。在今年年初的一份题为“回顾澳大利亚国家课程”的报告中发现,当教师需要明确他们在教什么时,学生在学习上有更好的果效。新南威尔士大学(UNSW)认知心理学家斯威勒(John Sweller)指出:“当教授新知识时,教学方法应该是易于理解且直接的。”
学生的灵魂谁来照看?
在纪录片中所呈现的,可说是一种“中国特色”的直接式教育。在激烈竞争资源有限的环境中,高考成为一个人生命翻转的指标,藉着高考,胜出者可以掌握更多资源,拥有更多成功的机会。对中国孩子们来说,在“一考定生死”的中式教育中,学习的目的不是出自于对知识的好奇与真理的追求,而是为了在最快的时间内,考到最好的分数,进入最好的大学。
今年六月,网上热传一些中学高考前夕“撕书大战”的照片令许多人唏嘘不已:中学校园内,即将高考的学生将书本、试卷撕碎洒向校园,扑天盖地的纸片宛如大雪纷飞。以撕书来缓解内在压力的孩子们,让我们看到,在一个高压状态的应试文化中,学习的动机与心态早已被扭曲。教育不但无法舒展启发人心,反而成为压制灵魂、优胜劣汰的工具。赢了考试,输了心理和人生,是一种巨大的代价。
在伊甸园里,上帝按着祂的形象与样式造人,又从我们的鼻孔吹了一口气,使我们成为有灵的活人。我们的价值与尊严,不在于我们外在的成绩与表现,乃是在于,我们在受造时,上帝已经把祂的尊贵与品格放在我们的生命中。若我们没有意识到孩子们本身尊贵的价值,视他们为按照神的形象所造,拥有尊严的个体,以粗糙的等级划分来决定孩子们的价值与成就便不再令人感到意外。教育不再是为学生而设立,反而使学生被整个教育体制所劳役、所囚禁与捆绑。
在纪录片中,还有一幕令我印象非常深刻。在面对教学瓶颈时,纪录片中的一位中国老师坚定的说:“这是关乎中华民族!关乎中国!我会竭尽我一切所能,确保这个中式教育不会失败!”中式教育与英式教育之争,对这五个中国老师来说,可能还带着一种挑战西方国家教育方法的雄心壮志。一位教育者的教育动机到底是什么?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宣扬某种特定的理念,达到某个族群的利益,还是对生命本身的关注与热爱?
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认为,“教育是人的灵魂的教育,而非理智知识和认识的堆积。”也就是说,教育并不只是接收知识,教育意味着,引导学生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若我们忽略了每个学生脸上都有上帝的荣美,错用同一标准来要求和检验每一个独一无二,无可比较的宝贵生命,我们将扭曲了教育的本质。若我们在教育中不试图去引导他们认识客观的真理,给予清晰的目标与界线,那么以学生为中心的教育,乃是让尚未成熟的无知孩子自己摸索,就好像让未曾接收训练的水手,在茫茫大海中为一艘船掌舵。
中英教育的PK大赛,从分数上来看,中式教育似乎得到了美好的胜利。不管中式或英式教育,我们都看到其中的优点与缺陷。愿我们在思考下一代的教育方向时,不单单只是思考教育的技巧与方法,乃是回到上帝的面前,明白每一个孩子灵魂里的尊贵与独一无二,引导他们在充满诱惑与试探的人生中,走一条敬畏上帝的蒙福之路。
当我们习惯性称老师为“灵魂工程师”却一味注重成绩时,是否忽视了学生的灵魂有谁来照看?而最少被反思的部分在于,教育同时也是教育者的需要。而灵魂工程师的灵魂,谁来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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