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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临风
2014年11月24日夜,圣路易市北郊弗格森镇的大陪审团决定不起诉枪杀黑人青少年迈克·布朗的白人警察达伦·威尔逊。这决定就像一枚炸弹,立即在全美爆炸开来,不但在弗格森引发暴乱,也在全国引发示威抗议,纽约市的三座大桥甚至一度被示威人群封锁。种族问题再次成为整个社会关注焦点。
无独有偶,12月3日,纽约市大陪审团决定对当街勒死黑人小贩埃里克·加纳的警察们不予起诉,种族问题又起波澜,美国各大城市又兴起了新一轮的抗议活动。
《今日基督教》12月4日报道,广大白人福音教会集体指责事件不公,认为目前的法治体制失败了!其中有段孩子的问话特别醒目:“当警察做坏事的时候,谁能禁止他们?”,那位父亲哑口无言,显然“大陪审团”无济于事。
如果仔细观察社会对这类事件的反应,今天种族问题的性质比上世纪50-60年代民权运动之前更为复杂,也更为微妙,值得探索。
不同观点沿着种族分割
8月9日布朗被射杀后,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做了一个调查。有71%黑人认为美国警察对黑人比对白人更容易使用致命武器。同时,大多数的白人却认为种族不是因素。对事件的调查,有65%黑人认为将不会很公平。这次大陪审团的决定更坚固了他们的看法。
在大陪审团作决定之前两天,CNN做了一个调查,在1045位受调人中有23%的白人认为应当用谋杀罪名起诉警察威尔逊,在非白人中有54%的人这样认为。
这两个调查同样显示,族群不同对事件的认知也不同。它们也反映出,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国家,但观点却沿着种族分割,对社会现实的解读有很大差异。现今公然的种族歧视会受整个社会唾弃。据说一批残余的“白人优越主义者”纷纷移民欧洲,希望寻找到一个种族上比较单纯的家园。
在美国,大多数白种人看不到歧视,所以自然把每个事件孤立来看。皮龙研究中心在弗格森事件发生后做了一个调查。大多数白人认为,种族问题受到过多关注。不但如此,哈佛大学和塔夫茨大学2011年的研究发现:白人通常认为反白人的种族主义比反黑人的种族主义问题更为严重!
黑种人则不同,他经验到无形的、系统性的差别待遇,因此他会从整体的角度看任何孤立事件。今天黑人和白人的收入差距几乎比1967年高出40%。原因很多,但多与种族相关。美国现在出生的黑人男孩的寿命,将比白人男孩短5年。
今天是一个“没有种族主义者”的种族歧视,不能简单归罪于三K党或“白人优越主义者”,而是藉其它议题表现出来,例如砍掉食品券,减少失业救济,以及反对其它对穷人有帮助的项目等。
纠缠种族问题的真相是什么?
数月前,网上流传一个传说:有些黑人批评西雅图海鹰队的四分卫罗素·威尔逊“不够黑”。这不是说他皮肤不够黑,而是说他的谈吐太有教养,没有黑人味。向来以讲真话著称的大嘴巴“查尔斯爵士”忍不住跳出来说:
“这是黑人社区一个肮脏的秘密,除非你是暴徒,或有犯罪前科,或是个傻瓜,就有人认为你不够黑…… 我们告诉自己:如果你好好上学,那你像个白人。如果你聪明,那你像个白人。这是胡扯!这是黑人社会的一个大问题,我们并不彼此尊重。”巴克利在抱怨,黑人社会本身就有一股自甘堕落的风气。
弗格森暴乱发生后,CNN记者 Brooke Baldwin访问他,他认为警察在种族上“以貌取人”(racial profiling)的倾向有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我们黑人里有许多坏分子”。他呼吁黑人族群要自我检讨,不要总是持守“部落心态”(即“被围心态”),或诉诸暴力,唯有和平示威才是正途。他呼吁黑白对话,不要出了问题后才开始关心。
美国老牌黑人民权领袖,杰西·杰克逊牧师曾自嘲说:“我最痛苦的莫过于走在街上,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后担心被抢劫——回头一看是白人松口气。”
美国司法部资料显示,美国黑种男人每三个就有一个会坐监,是拉美裔两倍,也几乎是白种人六倍。
数据背后还有其它因素。各地警察拦截黑人驾驶员比例远超白人,种族上的“以貌取人”,问题并不一定在黑人,往往反映出警察先入为主的观念。如从1980年到2010年,黑种青少年因吸毒被逮捕的比例是白人青少年两倍。
然而据2012年 “国家药物滥用研究所”资料,白人青少年吸毒比例反而高于黑人。这种差异都是白人社会看不到的,往往只有亲身遭遇的人才感到羞辱和不公。
《纽约时报》的纪思道认为美国白人完全不了解种族问题,今年9月他提到一位著名黑人女性和他说起的经历。她透过自家房前的窗户看到,她十几岁的儿子走出自家高档住宅后被警察摁倒在地上,因他们以为他是小偷。”谢天谢地他没跑,”她说。否则,说不定警察会开枪。
今天再也没有种族隔离的吉姆·克劳法,但族群隔离仍然存在,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实质上。公共宗教研究所(Public Religion Research Institute)的一项研究显示,在白人的朋友圈中,100个朋友中平均只有1个黑人。
马丁·路德·金牧师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周日早上11点是美国种族隔离最严重的时刻”。他指的是教会中存在种族隔离的现实,不同肤色的人参加不同的教会。今天到底有多少改变?令人怀疑。
很多白人以为,只要不要把种族问题搬出来讨论,问题就会自动销声匿迹。更有人认为,只要“机会均等”,种族隔离没有什么不好。这种态度在福音派基督徒中也很普遍。问题是,不讨论并不表示问题不存在。况且,每个族群对“机会均等”有不同期待。许多事实显明,越隔离误会和疏离就越严重。
2012年佛罗里达州黑人青少年特雷沃恩·马丁被杀的枪击案发生后,有多少白人福音派领袖站出来为种族问题讲话?几乎没有。我所知道的,约翰·派博牧师出来说了一些公道话。他承认自己生长在南方,本来是个“地道的种族主义分子”。派博牧师中年后领养了一位黑人女儿。这次弗格森事件发生后,在公共平台讲话的大都是黑人牧师,福音派白人牧师声音极少。他们或许并不是不关心,可能因为接触不够,对问题缺乏了解。
华人族群也不例外。如果一个华人孩子要跟白人结婚,华人父母亲提出反对的可能不多。可如果孩子要与黑人结婚,有多少父母亲不会提出反对?如果是我,我可能也会犹豫。这背后的心理因素是什么?
人们对自己的偏见毫无自觉
CNN在11月26日一篇讨论种族问题的文章提到一个心理学家所做的实验。这位心理学家让受测者审视两幅图片。第一幅是两个白人在干架,其中一个手上拿着一把小刀。第二幅是一白一黑在干架,白人手上拿着刀。
看完后,心理学家询问受测者,是谁手上拿刀。对第一幅图片,绝大多数人都答对了。可是绝大多数人(包括黑人)对第二幅都答错了,认为手上拿刀的是黑人。这说明,一般人下意识里对黑人和白人有种定型的看法,这种看法正指导人们的判断。
这几天看到CNN上一白一黑两位受访者在力争,种族上的“以貌取人”是否存在。许多白人坚持自己是“色盲”(不以肤色作判断),以为种族问题是个假命题。其实许多人对真相的解读不到位,最近50年来不少科学研究发现,不但是种族,就是财富、体重或性别差异都带来差别待遇。对注重门户、出身的华人来说,这种差别待遇一定不陌生,类似现象在华人中可能比老美还严重?
最近,美国社会学杂志有篇文章报道,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白人累犯比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黑人初犯更容易找到工作。《每日偏见》(Everyday Bias)的作者霍华德·罗斯(Howard Ross)说:“人类是一贯的、经常的、和深刻的有偏见。”他说研究发现,NBA的白人裁判吹黑人球员犯规的比例较高,黑人裁判吹白人球员犯规的比例较高。
芝加哥大学与麻省理工学院教授们曾做过一个实验。对1300个求人广告,他们送出5千个假造的履历表应征。两份完全相同的履历,一份申请人用盎格鲁撒克逊的姓名,一份用非裔的姓名。结果用白人名字的申请人得到面试的机会比用黑人名字的多50%。
婴儿从三个月大起就比较喜欢同种族的人。你不能说这是“歧视”,但确是一种偏见。种族偏见是无法避免的,关键在于人们对自己的偏见毫无自觉,到了影响他判断的程度。
新罕布什尔州的达特茅斯学院的一个调查发现,如果所提出的事实与一个人的政治看法相反,他往往会罔顾事实:
部分选民对奥巴马总统十分失望,他们深信在奥巴马治下美国工作机会没有增加。调查者拿出图表,显示美国非农业的工作一年内增长了一百万个。调查人员然后询问受调查者:美国这一年来的工作数量是增加、减少还是持平?许多人盯着图表说:减少。
这些人宁愿相信自己族群内互相加强的观点,而不相信客观数据,不接受真相。这似乎不可思议,但却是人类不自觉的通病。罗斯在《每日偏见》中更表示,要求聪明人承认自己有偏见尤其困难。他说:“我们越聪明就越有自信,也可能会比较成功。要求成功的人检验自己思维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消灭偏见是否可能
种族问题千丝万缕,非常复杂。它既不会因你否认就不存在,也不会因有合情合理的法律就可以解决。问题根源深植于人类意识的核心。因人类不是纯理性动物,他天生有排斥异己的偏见。更可怕地,有不少人凡事只问族群和派别,不问是非不问真假。不论这“异己”是种族,还是文化、门派、政治立场、社会阶层、性别或性取向的不同。看台湾的蓝绿斗争,感觉更深刻。
强势族群往往无法了解弱势族群的遭遇,总以为对方是“咎由自取”。在此同时,弱势族群又往往以为自己是体制受害者,应受特别照顾。这些心态因一些所谓“新闻”媒体的煽风点火而更为加强。举两个典型的例子:在保守一边有福克斯电视台(FOX News),在激进一边有MSNBC电视台。这些主媒体偏颇的报道加强了民意的两极化,正是乱源之一。台湾的媒体更是一个证明。
我们或许永远无法消灭“偏见”,但如果不从这层面去思考,就无法真正面对问题。为了减少偏见的危害,首先,我们要学会聆听双方的故事,而且抱着同情心态去聆听。不要先下断语,提醒自己不要做主观性思维,不论是什么类型的族群问题。
以这次弗格森为例,许多媒体只报道黑人抢劫、焚烧车辆的暴行,影响观瞻。人们可能不知道,弗格森地方有些黑人组织起来,保护白人的店铺,不受破坏。这样的故事应当在族群对话中分享,让人们能亲身感受对方的遭遇和努力。教会作为超然的非政府机构,最适当扮演这种促进族群对话的中介角色。
不过单有对话还不够,必须还要有亲身接触以及生活的交流。这往往不是政府能做的,更是社区自发的活动。关爱世人的教会正是其中重要的一环,绝不能置身事外。
其次,要做的就是强化家庭的功能。今天有很多黑人孩子生长在破裂或不健全的单亲家庭。他们从小就没有角色模范,受贫民区不良帮派分子耳濡目染。许多人指责黑人家庭解体,却极少有人试图帮助强化家庭。政府只能送钱,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像这种参与、认养与强化家庭的工作只有教会可以做。如果能让孩子们有个安全港,家庭和婚姻走上轨道,减少堕胎和婚外生育,许多毒品、犯罪行为自然降低。
第三,强化教育。社会贫富差距越来越悬殊,其中一大问题是教育失败。这点在贫穷地区尤其严重,孩子们没有读书的环境,就读学校素质差,向上游动的机会极端有限。改革教育所碰到最大的问题:教师工会的霸道,影响师质的改进;如何支援贫民区学校,辅导贫穷学生学习。我所参加的教会就推动认领学校,协助老师教学的工作。如果要扩大影响,更多的教会应当动员起来,让那些原来输在起跑线的孩子能有机会上进。
第四,协助就业。纽约曼哈顿救赎主长老教会就与社会其它组织紧密结合,提供培训,帮助青年就业。其实工作胜任与否不仅仅是技能问题,更是一个人格稳定与成熟的问题。在这方面,教会很可能是最有资格协助和关怀的群体。
总之,族群问题是一个应当正视的问题,其来有自。美国黑人经历三百多年歧视,仅仅不到50年前才得舒缓,族群间紧张关系和不平等现象需长期努力。最近一些突出事件不过再次把它表面化罢了。它所牵涉的问题不仅是立法可以修改的,更需要社会全体正视。基督教会基于耶稣“爱邻舍如同自己”的原则,正是提供正能量的推手。这方面,黑人教会在做,但这不仅是黑人教会任务,而是所有教会应当合作的任务,包括华人教会。
12月6日,《宗教新闻服务社》(RNS)跟进报道纽约种族冲突事件。该文引用美南浸信会负责伦理和宗教自由的负责人Russell D. Moore的话说:人类历史上“没有什么文件对拆毁隔断族群的墙比《新约圣经》更清楚的了。”种族问题与基督教信仰息息相关。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关键是:教会需要多向外看,教会间需要合作,共同参与。这就也是基督教媒体所担当的角色,更多引起注意,报道成功的和解故事,比如弗格森地方有些黑人组织起来,保护白人的店铺,不受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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